京城,秋意漸濃。
六萬蒙古大軍進犯山西的消息傳來後,京城的百姓亦是躁動不安。如此大軍壓境,鬼知道山西是何等的生靈塗炭,韃子會不會從山西再犯京城。
不僅京城的百姓不敢外出,而且京畿的大富紛紛遷入北京城避禍,至於京畿的百姓亦是紛紛準備應對韃子來襲的方案。
就如同後世的某冠病毒一般,哪怕萬里之外的廣東發生疫情,全國各地的人民都會爭相打疫苗,何況此次還是緊挨北直隸的山西發生兵禍。
朝堂相對則要淡定很多,一來他們的消息更為靈通,二來他們深知韃子此舉更多還是搶奪物資,而六萬規模的蒙古騎兵還不至於能拿下這座重兵把守的帝都。
正是如此,雖然山西那邊正打得熱火朝天,但朝堂卻是沒有停止鬥爭,以高拱和徐階為首的黨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
徐階率先指責高拱黨同伐異、任人唯親,但高拱這邊亦是奮起反擊指責徐階這位五年首輔尸位素餐,雙方的關係已經達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六月下旬的清晨透着幾分涼意,但雙方已然都是憋着一把火般,卻是紛紛按時來到金鑾殿上,已然又要在殿中唇槍舌劍。
隨着一聲「皇上駕到」,以徐階為首的百官當即跪迎道:「臣等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穿龍袍的隆慶帝出現,只是整個人除了天然呆後,亦是顯得無精打采,三十歲的人卻給人一種人到中年的錯覺。
隆慶懶政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是隆慶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亦想要在青史上留下比較好的聲名,故而每日亦是堅持前來上早朝。
只是在很多時候,他都是充當着「佛像」的角色。他既沒有罷朝的勇氣,亦沒有統御群臣的魄力,已然是甘心做一個擺設的帝王。
隆慶顯得無精打采地在龍椅坐下,而後便是讓眾臣平身,一切都是按着既定的章程進行。
跟着以往一般,殿上的兩派很快就出現了爭執,導火索則是應天巡撫再度出現了空缺,而今雙方圍繞着這個人選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在諸多巡撫之中,單是論油水的話,當屬應天巡撫排在第一位。應天巡撫負責巡視的是南直隸的應天、蘇州府、松州府、鎮州府和安慶府南直隸南部地區,可謂是主管全國糧稅的稅賦重地。
徐階之所以如此在意應天巡撫的人選,既有黨派的權勢之爭,亦是擔心他的家底被高拱藉機給揪開來。
畢竟現在已經不是隻手遮天的嘉靖時期,如果新任巡撫真藉此時機針對於他,那麼他很可能會因此而倒台。
嚴家正是因為林潤的那句「朝廷如無我富」而敗亡,卻是難保有其他人進行效仿,畢竟他比嚴家的財富是只強不弱。
正是如此,徐階亦是決意阻止高拱所推薦的四川巡撫陳炌,而是要將自己親手扶植的太常寺少卿林潤推上應天巡撫的位置。
「我兼任吏部尚書以來,人事皆秉公決斷、任人用賢,不似某人總是兩面三刀、明里一套背地裏又是另一套!」高拱的脾氣上來,亦是將矛頭指向徐階道。
此言一出,殿中的官員不由得面面相覷。
高拱還真不愧是最直爽的北方漢子,這幾乎是指着徐階鼻子在罵的話,結果竟然在這金鑾殿上直接說了出來。
呃……
隆慶對此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哪怕殿中的爭執明顯已經升溫,但他還是打着大大的哈欠,正是調整坐姿繼續閒坐。
徐階再如何擅於隱忍,那亦是要有一個限度,便是陰沉着臉道:「高新政,你別有這裏含沙射影,是君子就當眾說出來誰是兩面三刀之人!」
咳!
郭朴深知高拱剛烈的性子,當即便是咳嗽一聲,並且對着高拱使勁地搖頭。
雖然大家都知道徐階這個人陰險,確實是兩面三刀之人,但高拱若是當眾說出來,那麼不僅是跟徐階徹底撕破臉,而且會染上「不敬上官」的惡名。
而今的隆慶朝跟着嘉靖朝截然不同,在嘉靖朝單是得到嘉靖的支持便能所向披靡,但在隆慶朝已然是需要一定的「群體基礎」。
卻是不得不承認,跟着林晧然那種讓人羞愧至死而沒有落下把柄的話術相比,高拱這種直率卻是太過於魯莽和危險。
高拱對尸位素餐的徐階早已經看不順眼,而今自然不介意跟徐階徹底撕破臉,只是注意到郭朴的眼色,亦是將吐到嘴邊的話咽回來,便是用力一揮道:「不說了,省得某人的門下走狗又要上疏彈劾老夫了!」
這……
李春芳等官員不由得微微傻眼,原以為高拱是要息事寧人,卻不想還是如此惡劣的態度,卻是又將矛頭指向追隨徐階的那幫科道言官。
吳時來等科道言官聽到這個論調,深知高拱是拐着彎在罵他們是徐階的門下走狗。只是人家並沒有指名道姓,且高拱現在風頭正盛,他們亦是只能狠狠地瞪一眼高拱。
徐階注意到郭朴的舉動,本以為高拱已經退讓,卻不想還是如此的含沙射影,便是陰沉着臉地道:「高新政,你如此藏頭露尾算什麼君子,你若對老夫有何不滿可當着皇上和文武百官面前直說!如果你說得在理,那麼老夫虛心受教,甚至可辭官歸田;如果你是在杜撰老夫,那麼你高新政就是一個無恥小人!」
這……
李春芳等官員看着徐階如此表態,心知這位歷來脾氣溫和的首輔是真的怒了,不由得紛紛扭頭好奇地望向高拱的反應。
高拱卻是受不得激將法,特別他平生最痛恨小人,何況還可能一舉讓徐階辭官回家,便是直接指責地道:「好,這話可是你說的!你在先帝時撰寫青詞巴結先帝,今先皇剛宴駕不久,你即背之。而今為了平反你的朋黨中人,更是屢次編排先皇的是非,此舉不是兩面三刀又是什麼?」
由於林晧然的嘉靖遺詔上做了修改,故而並沒有毫無緣由地平反嘉靖朝上疏建言而獲罪的言官。徐階為了平反吳時來等黨羽,卻是沒少推責嘉靖修道的是非,更是將嚴嵩一再釘在恥辱柱上。
現如今,高拱逮着這個事情進行攻擊,可謂是直接打到了徐階的軟肋上,將徐階虛偽的面具直接撕了開來。
這……
李春芳等官員聽到這個論調,雖然覺得高拱當真是什麼蓋子都敢揭,但徐階在這事上確實是兩面三刀,卻是卻是不免擔憂或幸災樂禍地望向徐階。
站在殿上的陳洪看到高拱竟然揭青詞的蓋子,眼神不由得複雜地望向高拱,這高拱為了攻擊徐階,竟然不惜主動背上「青詞巴結先皇」的污名。
「先皇的命令,我等作為臣子豈能違背?我徐階替先皇撰寫青詞,乃是盡臣子本份,並無他圖!」徐階先作解釋,而後話鋒一轉地道:「高閣老,你在任禮部尚書之時,便上奏向先皇請效力於撰寫青詞,卻不知你當初之舉意欲何為呢?可是要巴結於先帝,從而換得榮華富貴呢?」
這……
李春芳等官員聽到這個驚天八卦,眼睛不由得微微瞪了起來,卻是不由得紛紛扭頭望向高拱。
大家原以為高拱之所以能夠成功入閣,是因為高拱是裕王最器重的老師,亦或者高拱的青詞出眾的緣故,卻不想是高拱竟然主動「求官」所致。
雖然官場「謀官」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誰都是嚴守着這個秘密。徐階和李春芳等人撰寫青詞可說是為盡忠,但高拱這個舉動卻是主動求官,卻是令世人所不齒。
正是如此,大家的眼睛顯得複雜地望向高拱,只是不知這個事情是否為真。
「徐閣老,你莫要在這裏惡語傷人!」高拱的眉頭蹙起,卻是意圖否認地道。
他確實上密疏想要向嘉靖撰寫青詞,只是這種由臣子和皇上間的往來密疏,徐階按說不該知道此事才對,更不可能拿到那份奏疏。
李春芳等官員聽到高拱這個回答,亦是紛紛好奇地望向徐階。
呃……
隆慶又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地哈欠,亦是注意到殿中的爭執,便是好奇地望向徐階。
徐階迎着高拱的目光,卻是勝券在握地道:「惡語傷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先帝曾因你的奏疏而密札於我,詢問能否讓你入閣,此密札如今尚存,若不是你還要抵賴?」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在徐階提及密札,再看高拱的反應,眾官員亦是有了明確的判斷,卻是紛紛複雜地望向剛剛還咄咄逼人的高拱。
高拱聽到徐階這番言論,再看着徐階自信滿滿的眼神,卻是知道自己這一次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既是想不到嘉靖會用密札詢問於徐階,更是想不到徐階會保留那一份密札,讓到他「求官」的事情一舉坐實。
吳時來在廣西兵卒的生涯歷練了不少,而今的野心顯得更大,便是當即站出來道:「高閣老,本以為你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卻不想你才是二面三刀之人啊!」
「吳時來,你休辱吾師!廣西的瘴氣還教不會你閉嘴,竟又敢在此亂吠?」高拱的門生齊康當即跳出來針鋒相對地道。
正是劍拔弩張之時,一個宮人已經匆匆來到殿上,陳洪接過一份書信後,當即轉身將那份書信轉給隆慶。
殿中的百官亦是注意到這個異樣的舉動,亦是不由得紛紛投去了關注的目光,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隆慶顯得沒有半點城府,看着書信便已經將高興表露在臉上,然後欣喜萬分地說道:「山西剛剛傳來了軍報:山西的危情已解!俺答在大武鎮遭到重創,僅率殘部三千餘人逃竄,而今諸軍率部意圖擊殺俺答!」
「啊?山西危情已解?」
「俺答在大武鎮遭到重創,僅率三千餘人!」
「諸軍率部意圖擊殺俺答,這是要斬殺俺答?」
……
殿中的官員在聽到這則軍報後,嘴巴紛紛張了開來,顯得難以置信的瞪起眼睛,卻是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是這般模樣。
六萬大軍壓向山西,這石州城和黃蘆嶺關的捷報就已經夠嚇人的了,而今更是一直擊潰了俺答的主力軍,這還是他們大明的軍隊嗎?
「山西大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汪柏最先反應過來,當即便是朗聲進行跪拜道。
徐階和高拱等人原本已經是劍拔弩張,而今面對着突如其來的山西捷報,亦是只能跟着跪下並附和地道。
隆慶懸在心口的石頭亦是落下,便是將軍報交給旁邊的陳拱,顯得十分高興地抬手道:「諸位愛卿平身!」
經過山西捷報的衝擊,殿中的文武百官對徐階和高拱的爭執當即有了不同的觀感,這兩個人不管如何美化自己,但這些年真正做事的似乎只有那位銳意進取的林閣老。
整整六萬大軍進犯山西,結果林晧然竟能將俺答打得如此狼狽,甚至有可能斬殺俺答,這卻是以往不可想像的戰績。
徐階這些年不作亦就罷了,他當年之所以能夠入閣拜相,後來能夠成為當朝首輔,靠的是一味地順從先皇。
先皇需要青詞舉行齋醮,他徐階絞盡腦汁寫青詞。先皇的萬壽宮玩火被燒,嚴嵩都已經退避三舍,偏偏他徐階還是不計成本地為嘉靖修新殿。
論到諂媚,徐階恐怕是無人能及,高拱並沒有冤枉於他。
至於高拱,雖然一意為大明肅清吏治,但他亦是有着很強的私慾。這期間他培植親黨暫且不提,去年的入閣亦是通過諂媚先皇所致。
正是如此,一時間的氣氛突然間變得微妙起來。
徐階沒有想到林晧然不僅順利地避劫,竟然還立下如此赫赫戰功,心裏不由得暗自一沉,便是站出來拱手道:「皇上,林閣老立下如此戰功,可比靖江王之祖朱文正,此乃大明之幸也!」
這……
在聽到徐階這番論調後,殿中的很多官員不由得面面相覷,這位首輔還真是棉裏藏針,如今又是要給林晧然使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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