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天是艷陽高照,但現在終究是一個深冬時節,晚上還是如期地颳起了刺骨的寒風。
聯合酒樓的門窗緊閉,裏面的賓客在燈下歡聲笑語地推杯換盞,舞台上的精彩節目不斷上演,這場宴會顯得好不熱鬧。
尚書一級,除了吏部尚書黃光升、戶部尚書葛守禮和左都御史王廷沒有到來,另外三位尚書都是如約而至。
侍郎一級的三品京官中,則是來了十幾位之多,至於郎中及以下的官員則來了過半,特別是禮部、戶部和兵部的司職官員幾乎都來了。
隨着頂着寒風的打更人敲響銅鑼,這場很罕見的高規格宴會亦是曲終人散,走出酒樓的官員紛紛乘坐轎子或馬車離開。
林晧然的臉上有幾分疲倦,已經很久沒有進行過這種高強度的應酬工作。剛剛他有意讓宴會早點散場,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之時,這才從樓上下來,卻是沒有瞧見壽星的身影。
門帘被掀開,外面的寒風迎面吹了進來,讓到林晧然的身體微微地哆嗦了一下,發現這個時代的冬天當真折磨人。
一輛高大的馬車已經停在酒樓門前,負責駕駛馬車的則是身材異常高大的飯缸,看到林晧然便是咧齒而笑。
林晧然知道這是飯缸表達友好的方式,卻是知道從小便活蹦亂跳的林平常不可能提前鑽進馬車,便是四下張望。
林平常從酒樓旁邊的巷道走了出來,嘴裏還跟着酒樓的掌柜認真地叮囑幾句,當瞧到林晧然已經在馬車旁邊等候,便是急忙抬起一隻手朝着這邊奔過來道:「哥,我來了!」
在說話間,人便是由遠而近。
林晧然卻是會心地望着這一幕,從最初的扎着兩根小辮子的野丫頭再到現在青春氣息十足的少女,這個妹妹似乎永遠都是這般火急火撩。
「上車吧!」
「嗯!」
兩兄妹作了一個隨意的交流,林平常率先跳上了馬車。林晧然扭頭看到巷道口的陰暗處已然是站着一幫人,卻是暗嘆了一聲,這才踩着板凳上了馬車。
雖然離宵禁還有一段時間,但冬天的夜晚還是鮮有人走動,故而很多商鋪亦是早早關了門,主要還是一些吃食的商鋪還在營業。
馬車碾着青磚街道上的積雪,車軲轆發出有規律的聲響,一切都是這般的尋常而溫馨。
林平常顯得很是安靜,正是借着車窗外的一縷燈光,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端詳着捏在指間的一顆普通的圓形褐色小石子。
林晧然越着年齡的增長,特別是入閣之後,整個人變得越來越沉默,哪怕是在這輛馬車裏面亦是端正地坐着。
今晚的宴會無疑是成功的,亦算為林平常的乃笄之年劃上圓滿的句號。這些年來,他對自己的生辰一直不甚在意,但唯獨謹記着妹妹的生辰。
林晧然看到林平常將那顆尋常的褐色石頭收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般,便從旁邊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一份禮物道:「生辰快樂!」
「謝謝哥哥!」林平常的心裏當即一暖,便是喜滋滋的伸手接過禮物道。
林晧然抿着嘴看着一天天長大的野丫頭,仿佛眨眼間便已經從野丫頭長成大姑娘,瞧見她顯得期待地翻開絲布時,便是急忙進行提醒道:「當真髒了手!」
正在趕馬車的飯缸聽到這個提醒,不由得好奇地扭了一下頭,然後繼續兢兢業業地趕着馬車。
林平常如同剝粽子般翻開絲巾,發現手裏是一個圓椎體的物體。
車窗外恰好照進來一道亮光,讓她瞧清楚手裏的東西顯得黑乎乎的,中央還有密密麻麻的圓孔,似乎就是一個形狀古怪的煤球。
出於對自家哥哥的了解,她自然不會認為是哥哥拿一個形狀古怪的煤球戲弄於她,便是疑惑地抬頭望向自家哥哥詢問道:「哥,你是不是又弄出了新鮮玩兒?」
從最初的生辰禮物收到的望遠鏡,再到後面收到的珠江懷表,讓到她早已經清楚哥哥不僅是治國的棟樑之材,而且還是一個厲害的發明家。
馬車恰好經過一間喧鬧的酒樓門前,一縷燈光透過車窗照了進來,正好映印在少女那一張充滿好奇的可愛臉蛋上。
林晧然感受到自家妹妹的那份信任,便是微笑着說道:「京城的炭貴,柴火亦不算便宜,而到冬天只能消耗自家儲存的柴火,所以京城很多普通百姓只能選用煤球。這種煤球的弊端亦是顯而易見,燃燒起來多煙和多灰塵,往往能將人嗆得從廚房跑出來。」頓了頓,他的目光落到林平常手上的蜂窩煤繼續道:「煤球的灰塵是產生的飄浮物過多所致,煙則是煤的燃點過高和燃燒不充分所致,只需要從這三方面做出改良,便能夠得到這種無煙無塵的煤,能夠很好地取代木炭和柴火,從而大大降低普通人家取暖和做飯成本!」
一些看似不經意的改良,卻是能夠影響到整個生活。雖然從晚唐開始,華夏便已經有了煤球,但煤球的發展亦是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
蜂窩煤的出現其實還得等上三百年,只是如今,他打算打破這份等待。既讓普通的百姓不需要再忍受濃煙嗆鼻之苦,又讓到普通百姓能夠降低一些生活成本。
「哥,這東西真能這樣厲害,燒起來真的沒有煙塵嗎?」林平常不嫌棄蜂窩煤會弄髒手,卻是眼睛放光地拿着蜂窩煤把玩地求證道。
林晧然顯得自信滿滿地說道:「製作的方法我已經寫在包裹的絲巾上,其實這個製作方法很簡單,你按着上面的步驟就能夠生產出來,到時一試便知道哥哥有沒有騙人!」頓了頓,他又是溫和地說道:「若是能夠將這種蜂窩……不,平常煤進行廣泛推廣,那麼便能夠降低普通百姓的生活成本!不管是開採煤礦,還是製作平常煤的過程,亦或許是運輸平常煤,這些流程都需要動用大規模的人力。如果你打算建一座平常煤的生產大作坊,亦是能夠解決城北流民的生計問題!」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林平常聽到林晧然的提醒後,習慣性地用手掌懊惱地拍向自己白皙的額頭道。
林晧然的眼睛突然閃過一抹異樣,卻是憋着笑意地詢問道:「哥哥給你準備的這一份生辰禮物,你可滿意?」
「滿意,我明天就着手建造一個生產平常煤的大作坊,先解決城北流民的生計問題,然後爭取在年前就將平常煤推向市場!」林平常的額頭和鼻頭都頂着一抹黑色印記,顯得幹勁十足地點頭道。
林晧然看着滿臉興奮和期待的林平常,心裏卻是不由得暗嘆一聲。
原本他並不在意蜂窩煤的事,畢竟以聯合商團現在富可敵國的財力,早已經不缺少這一年幾萬兩的利潤,亦不是他這位閣老該考慮的事情。
只是那天在城北的所見所聞,讓到他明白或許不能光顧着設法弄死徐階,似乎亦要為這個時代的百姓多做一些事情,甚至是顛覆這個時代。
正是如此,他亦是煞費一番苦心,為着自家妹妹準備了這一份十五歲的禮物。
沒過多會,馬車穩穩地停在林府的門前。
林晧然跟着林平常一起下馬車,經過迎出門來的小兔驚訝地提醒,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臉莫名其妙地髒了。
跟着很多愛美的少女不同,她卻是渾然不在意般,拿着如同寶貝般的蜂窩煤匆匆地跑進家門,卻是打算對蜂窩煤進行試驗。
小兔看到林平常的臉髒後,顯得比林平常還要緊張般,追在後面脆聲地說道:「小姐,你先回房間,我這就給你打熱水!」
林晧然回到家裏,卻是感到這裏很是溫馨,便是朝着西院那邊走過去。由於今日是林平常的生辰,今晚的紅燈籠顯得分外喜慶。
西院同樣掛着兩盞大紅燈籠,正房還亮着燈光,裏面的人似乎得到丫環的通稟,一個雙目含情的美婦人來到房門前。
「你當心一些!」林晧然進到房間的時候,當即上前小心攙扶住挺着大肚子的花映容道。
在林晧然的辛勤耕耘之下,花映容現在已經有了身孕,整個人顯得少了一些女人的誘惑力,卻是多了一些母性的光輝。
她遲遲得不到生育,一度懷疑是自己身體問題,甚至一度放棄做為人母的念想。
而今她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起來,讓她如同撿到了寶般,心裏充滿着無限的期待,渴望看到這個小生命的誕生和成長。
早在兩個月前,她便已經放棄離京的安排,不僅很少在京城中走動,幾乎都呆在宅子裏安心養胎。
林晧然看到花映容坐回到床上,這才放下心來,亦是有一種呵護小生命的使命感。
兩個正在處理賬本的紫衣丫環看到花映容遞來了一個眼色,當即便是抱起桌面上的賬本,顯得識趣地施禮離開。
「老爺,熱水來了!」一個丫環端來熱水,顯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林晧然接過丫環送來的濕毛巾,認真地擦了一把臉,將丫環打發離開,便是將今晚的一些事情說了出來,最後帶着嘲諷的語氣道:「為夫此次辛苦籌集兵餉,這回頭恐怕有人會跳出來捅刀子了!」
「妾身還是有些不明白,既然這個事情如此吃力不討好,相公為何會攬下這個差事呢?」花映容靠在床頭看着一切都未卜先知般的林晧然,顯得好奇地詢問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水,這才一本正經地回應道:「這個事情不得不接下來,幸得今天的雪比往年大得多,不然相公恐怕現在都不能安穩地呆在京城陪你了!」頓了頓,他又是繼續抱怨道:「如果咱們這幫官員在京城亦是吃糠咽菜,九邊將士的心裏或許能好受一些,但咱們這幫當官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此次徐階為了鞏固他首輔的寶座,為了設辦法打擊我,都已經不考慮大明邊防了!」
「妾身覺得他或許考慮到了,所以他才會拖欠軍費,想要將相公置於險境!」花映容暗嘆一聲,顯得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雖然她沒有進入朝堂,但這些年跟着林晧然無話不談,加上對商場的了解,卻是能夠揣測到徐階的那點小心思。
林晧然將茶杯輕輕地放下,顯得鄙夷地說道:「他這點手段只會噁心對他自己,我哪裏不知道他的那點心思,此次亦是順水推舟罷了!」
「相公之所以接下這個麻煩事,其實亦是想要趁機收擾大同的軍心?」花映容心裏微微一動,當即認真地求證道。
林晧然來到床前坐下,便是輕輕地點頭道:「楊博一份顯赫的戰功都沒有,為何能夠威震九邊將士,正是因為他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而今朝廷既然不想管大同軍,那麼為夫辛苦一些亦不算壞處,大同將士今後亦是真心實意地擁護於我!」頓了頓,他便是認真地詢問道:「對了,慈善拍賣會你籌備得怎麼樣了?」
「妾身既然要做相公的左膀右臂,這點小事又怎麼可能處理不好,明天晚上便會進行義賣,保證不會拖相公的後腿!」花映容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顯得濃情蜜意地回應道。
林晧然心裏亦是一喜,便是輕輕地點頭道:「生意上的事情交由你處理,為夫是一百個放心,但你切記要照顧好咱們的孩子!」
雖然花映容已經懷胎七月,按說應該老實地在家待產,但林晧然卻是知道花映容的天性不是金絲雀,故而他從來不干涉花映容處理生意場上的事情,甚至主動將這重要的慈善事業交給她來運作。
「嗯,我會注意的!」花映容喜滋滋地摸着大肚子,便是進行規劃着道:「等咱們的孩子長大一些,不管是男孩和女孩,我想讓他跟平常在外面多些走動!」
「別鬧,我可不想家裏多一個野丫頭或野小子,你是覺得為夫還不夠煩吧?」林晧然拉起被子躺下,臉上當即掛起黑線地道。
「你雖然嘴裏這麼說,但心裏還是喜歡孩子能像平常妹妹這般活潑吧?我覺得孩子讓她姑姑帶着就很好,不止是我這麼想,恐怕秋雨亦是這般想!」花映容扭頭望着他,顯得較真地說道。
林晧然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發現隨着年紀的增長,特別很快就是兩位孩子的父親,讓到他肩上的責任重了一些。
至於他的孩子跟妹妹到處亂跑,似乎亦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
像是今晚的宴會上,前來的賓客幾乎沒怎麼動桌面上的佳肴,倒是妹妹能夠記掛着京城中的流民,卻是將殘飯殘菜給了這些流民,讓到這幫流民能夠飽餐一頓。
有的時候,他亦是覺得自己亦是一個正在長大的孩子,慢慢地懂得分清善與惡,亦是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份使命。
外面的夜風發出嗚咽的聲音,花映容卻是幸福地依偎在林晧然的身邊睡着了,而林晧然則是在規劃着未來。
在很多百姓都在期待着嘉靖四十六年之時,他卻是清楚地知道:大明並沒有嘉靖四十五年,那位至今還在念念不忘耗盡國帑修建宮殿的皇帝,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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