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恢宏而悠揚的鐘鼓聲從紫禁城裏響起的時候,北京城才算是真正地從一夜的沉睡中甦醒過來。
街巷民宅中的人們走出家門,去開始一天的勞作,也有一些大戶人家府邸中的奴僕這時打開了府門,開始在門前做着灑掃,商人們開始把自己的貨物擺上貨架,等候着客人光顧……一切都與以往的每一天沒有任何的區別。
在陸縝他們留宿的院落之中,幾名奴僕打扮的漢子在從大門那裏接過送來的菜蔬後,也將之送去了後廚。他們這裏的食物都是交由專人負責輸送,周圍還布有不少眼線,為的就是確保不生任何的意外。
雖然今日陸縝已去了宮中參加朝會,一切都將塵埃落定,但這幾人依然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因為這次的事情可與他們的前程有着緊密的聯繫,人是一定要看住的,哪怕只是兩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和一個沉默的男子。
曲風拿眼瞥了一下依舊靜謐的後院,嘴角微微翹起了一個弧度。就他所知,那位陸縣令和自己夫人卻是分房而睡的,這就讓人忍不住好奇其中有什麼問題了。平日裏看着他們關係也不錯啊,為何會作如此安排,莫非看着挺正常的陸縣令身上還有什麼暗疾不成?
雖然這事和他的職責沒有任何關係,但身邊人的古怪還是讓曲風大感好奇。反正換了是他,若有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妻子,是絕對不可能讓她獨守空房的。
一邊想着,他又照着這幾日來的習慣按着刀在前面幾進院落里巡視起來。每到一處,他還會和留在那兒的暗哨交換個眼神,如此才算是確保了一切正常。
可就在他緩步來到邊門附近時,原來安排在那兒的一名暗哨卻不見了蹤影,這讓他不禁略略皺起了眉頭:「這些傢伙,到了這時候終究還是放鬆了下來。」就在他想要出聲招呼,讓不知躲進哪裏的暗哨回來時,心裏突然陡現警兆。
作為東廠里的一名番子,曲風也曾經歷過不少的搏殺,所以在警覺性上是有着天然感觸的。就在驚覺情況有變時,他的手已猛地一提,將插在腰間的佩刀唰地一下從鞘中拔出了一半,同時張開了嘴巴,就要示警。
可他那就要從嘴裏發出的呼喝卻突然悶了回去,因為一隻大手正正地按了下來,隨即腰眼處就是一涼,那是利器刺入身體的感覺。
曲風的一對眼睛陡然就睜大了,一臉的難以置信,可無論是臨死前的慘叫還是示警聲卻都被這隻大手徹底堵回到了喉嚨里。他只能很不甘心地一陣掙扎,隨後便軟倒在地,失去了全部意識。
而直到被殺,他也沒能看見這個對自己施加偷襲之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倘若他能回個頭,就會驚訝地發現,這個無聲接近自己,直到動手前一刻才讓自己有所警覺的傢伙赫然是那個看着沉默寡言,腳還有些瘸拐,壓根不被自己這些人所重視的男子——林烈。
一擊除掉曲風,林烈當即雙臂用力,將他甩上了自己的肩膀,然後幾步就把他丟到了一旁的偏僻角落裏。在那棵大樹的阻擋下,曲風和之前被殺的暗哨屍體就這麼被放在了一起。除非有人刻意過去查看,否則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
在做了這手腳後,林烈方才回過身來,迅速來到連接後宅與此處的一道角門前,手一推,那看似緊鎖的門戶便輕輕地開啟了,露出了裏面兩張忐忑而焦慮的俏臉來。
在此居住的半個多月時間裏,林烈早把此地的大小門戶和通道都摸得爛熟於心。另外,這些名為服侍,實為監視看守的傢伙的規律也早被他看透。
所以當陸縝把讓他於今日將二女從這宅子裏安全地送出去的囑託道出後,林烈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夫人,可以走了。」林烈沖二女點頭說道。
楚雲容的目光在外間空蕩蕩的院落間掃了一眼,不覺露出了一絲驚訝。但很快地,她又把這種驚異感給壓了回去,和翠眉兩人一起背起了隨身的小包裹就跟在了林烈的背後。
出了角門又是一轉後,一道半掩的側門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林烈當即上前為她們打開了門戶,說道:「我在外面已準備了馬車,夫人請吧。」說着,先一步搶了出去,外間正是一條比正門處更狹小的巷弄,這裏本是為宅子送入菜蔬和送出馬桶所準備的小門。
兩女點了下頭,便緊跟着林烈快步而出。往前走了幾步後,她們的身子卻是一顫,若非有所準備,及時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巴,恐怕就要驚呼出聲了。因為就在前方,倒了兩具屍體。
這兩具屍體,自然也是被安排在外面做監視的人了,只是他們早一步就已被摸出院子的林烈給一一刺殺了。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他把這些眼線的藏身所在查得清清楚楚,偷襲他們只是舉手之勞。
見楚雲容臉上似有不忍之色,林烈忙小聲道:「這些人是大威脅,只有殺了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我知道……」楚雲容點了點頭。陸縝這次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嚴重了,為了自身安全,殺幾個人也是無奈的選擇,她可不是只會濫發好心的小女子。所以只一呆,她便拉着面色有些發白的翠眉繼續跟了林烈向前,很快就離開了這片帶有濃重血腥味的區域。
在彷如迷宮般的小巷子裏轉了幾圈後,他們三個終於從其中脫離出來,前方赫然已停了一輛馬車。林烈跟那車夫打了個眼色,就讓兩女鑽了進去,而他則攀上了車轅,指點着車夫一路轔轔而去。
當陸縝做出要在關鍵時刻反戈一擊的決定後,他就已在籌謀如何脫離那些監視者的掌握了。尤其是兩女的安危,更是他所重視的關鍵。
本來,若只得他一人,是無論如何都完不成如此高難度動作的。但好在有林烈在,趁着對方只把注意力都放到陸縝身上的工夫,他帶了銀子早在外間做了準備。
不但為他們找到了一處合適的落腳點,而且通過京城街頭勢力找到了這一輛能配合他們遠遁的馬車。現在,馬車就會把他們送到那個安全的所在,當宅子裏的那些傢伙反應過來時,恐怕連他們的影子都摸不到了。
迷迷糊糊坐在車廂里,看着飛快往後退去的周圍景物,楚雲容滿臉的興奮:「他居然早早做好了一切準備,現在就看他在朝會上能有什麼樣的表現了。真希望能親眼看一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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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容當然是看不到朝會上的具體情況的,而陸縝對這大朝會倒是有了一個更加直觀的了解——這確實是一個無聊透頂的過場遊戲。
在有宦官宣佈准許群臣進言後,便陸續有不少官員走出來說出自己的建議。他們所提的,也確實是國家的大政方針,比如某地需要賑災,某地需要修堤,那都是需要從國庫撥錢撥糧的。還有就是一些官員的調動……
所有的政務聽着都不是問題,不過有問題的是,這些事情陳奏上去,天子就一一允了下來,幾乎都不帶半點遲疑或猶豫的。而且也沒有其他官員此時上前表達不同看法,這讓陸縝感覺自己就是在看後世的新聞聯播似的,雖然事件重大,但所有人都沒有什麼參與感。
這便是朝會了,一個只能算是通氣會的存在,任何大政方針,其實早在今日當眾提出來之前就已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所以才說這早朝其實有沒有都無太大關係,因為這不過是君臣合演的一齣戲罷了。
不過今日的大朝會註定將與以往的大不相同,因為有人想在今日實現自己多日以來的一個心愿。
當又一名官員的奏報得准而退回去後,不少人微微地舒了一口氣。因為在他們看來,到此,今日的朝會就要告結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很有些突兀地在廣場上響了起來:「臣兵部侍郎鄒枋有本奏!」
群臣聽了這話,便是一愣。就是如今的兵部尚書徐晞也略帶詫異地瞟了自己的下屬一眼,他可不知道現在兵部有什麼大事需要當眾提出來的。
身在天子側後方的王振眼睛裏卻是精芒一閃,餘光還瞟了皇帝一眼。而當今天子朱祁鎮則是一臉的振奮模樣:「鄒卿有何事奏,速速道來。」
「臣請陛下以我大明國威為念,以天下蒼生為念,出兵草原,以重振我大明太祖太宗時之聲威!」鄒枋中氣十足地道出了自己的觀點,同時還從袖筒里取出了早準備妥當的一份奏疏來。
此言一出,廣場之上頓時就生出了一片抽氣聲,所有官員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來。只有少數幾個知道內情的人才穩穩地站在那兒,臉上掛着一絲篤定的笑意。
朱祁鎮的面色陡然就是一紅,顯得興奮了起來。顯然他也是那些知情人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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