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野間最惹人關注的事情自然非蒙人拿太上皇勒索朝廷一事莫屬了。禮部和鴻臚寺那邊也知道這點,所以每日裏都會如實將一切稟報上去,好讓天子,及朝中重要官員知道他們是在努力辦差的。
禮部相關官員也確實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每日裏不斷和這些粗魯不文的蒙人使者磨嘴皮子,既要保證朝廷和自身的體面,還得不惹對方動怒,同時還得儘量把他們提出的天價往下壓,這對從未上菜市場買過菜的朝廷官員來說還真是件挺為難的事情。
不過為了自己的前程,這些官員還是努力去做了,而且看着做得還挺不錯。十來天日子過去,居然真把那三百萬兩贖金的天價給砍到了八十萬。
當然,明眼人很快就可看出,其實蒙人原先就沒打算要這麼多,他們不過是漫天要價,給大明一個心理緩衝罷了。不過,即便已把價錢砍到了不到三成,對朝廷來說依然是筆天文數字,無論君臣都不肯點這個頭。
終於,再又磨蹭了幾日,眼看都快到端午節了,蒙人使者是徹底忍耐不住,當即言明要見大明皇帝,他要當面問問,是不是大明天子就不想讓他的兄長平安歸來了。
面對這位的強硬態度,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又是好一陣的勸說與安撫。可這一回,饒他們口才再好也難動對方分毫,他們只提出了兩個選擇,要麼就是朝廷接受他們的要求,拿八十萬兩銀子出來贖人,要麼就是讓他們見到大明皇帝。當然,除此之外其實還有另一個選擇,那就是把他們趕出京城,只是這麼一來,就是徹底拋棄朱祁鎮這個太上皇了。
當無奈的禮部把蒙人的這一要求奏報天子後,朝中自然難免一陣譁然,不少官員都直斥蒙人的貪婪與蠻不講理。但除此之外,眾人又對此束手無策,只有把問題重新丟還給了當今皇帝。
雖說朱祁鈺在陸縝的說服下已經有了決斷,可真事到臨頭,他又感到了一陣為難。但蒙人態度如此堅決,已沒有了轉圜餘地,所以只好在五月初四這天的早朝會後的廷議上准許蒙人正使上殿面君。
事情一定,此事更是朝野矚目,所有人都想看一看,當今天子到底會做什麼樣的決定。有人覺着他會為了救回兄長而做出讓步妥協,也有人認為天子該以強硬的態度回絕韃子的無禮要求,畢竟我大明立國百年還從未被人威脅着做出如此恥辱的讓步的。
另外,還有一些人的想法就顯得有些陰暗了。他們覺着天子說不定會想到借韃子之手直接把可能威脅到自己皇位穩定的太上皇給除去。畢竟要是太上皇真被救回來,他這個當弟弟該不該把位置讓出來呢?
懷着這樣的心思,這日的早朝就顯得有些寡淡了,幾乎沒什麼人站出來進諫奏事,只草草走了個過場,群臣便紛紛散去。而天子,也帶了一臉的沉鬱和不安退回到了謹身殿裏更換衣裳。
朱祁鈺是答應了在今日召見蒙人使者,可是對於如何應對,他心裏卻還沒一個章程呢。此時站那兒任由幾名太監為自己更衣的他忍不住又是一陣長吁短嘆,直讓一干太監連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為他穿脫着袍服。
朱祁鈺並不是一個暴躁濫殺的皇帝,但因為在對付王振一黨時的手段太過酷烈,再加上他對宮裏太監一向懷有戒備之心,連司禮監都沒什麼權力可言,導致身邊人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只要他神色略有不快,一個個就都不敢言聲了。
這麼一來,殿宇之中的氣氛就顯得更加壓抑,讓皇帝的心緒更覺煩躁,幾乎都想要砸點東西來舒緩一下情緒了。就在這時,一名守在殿外的侍衛突然報道:「陛下,兵部陸侍郎在外求見。」
本來皇帝在更衣,同時看着又心情不好,這些身邊人是不敢在這時候打擾的。但這位剛好是當日陪同天子去過陸縝府上的一個,知道陸侍郎和皇帝關係很不一般,所以便大着膽子作了通稟。
果然,在聽說是陸縝求見後,朱祁鈺的精神便是一振,忙親自動手把自己的袍冠穿戴整齊,口中道:「讓他進來回話吧。」
等陸縝來到殿門前請見時,一干太監已自動自發地退了出去,把這裏的空間留給了這一對君臣。
將陸縝叫到跟前,並讓人關上殿門,朱祁鈺才急切地看向對方:「陸卿你可是為了今日召見韃子使者一事而來?」
「正是。」陸縝點頭承認:「適才朝會之上臣看到陛下愁眉不展就猜到您對如何應對蒙人一事還未有定計,故而前來拜見。」
「是啊,這事兒確實難到朕了。雖然你之前所言都是正理,可他畢竟是朕的皇兄,我怎能置他於韃子之手而不理呢?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哪。」朱祁鈺發牢騷似地嘆了幾句,這才看向陸縝:「陸卿你此時來見朕,可是有了什麼辦法麼?」
陸縝略作沉吟,還是點頭道:「臣確實有一想法,或可堵住朝野之口。只是這麼一來,此事可就再也沒有挽回餘地了,不知陛下可下得了如此決心麼?」
「這個……」雖然之前已說明自己接納了陸縝的提議,可真事到臨頭,朱祁鈺還是生出了幾分猶豫來。不過好在他還是分得出輕重來的,只略一沉默,便點頭正色道:「一切當以我大明江山為重,只有對不起皇兄了……」想着往日皇兄對自己的好,他不覺又生出了幾分愧疚之意來。
陸縝看了對方一眼,這才湊上前去:「陛下,臣以為等到韃子使者覲見時,您可以這麼說……」說着,他壓低了聲音,用只有自己二人能聽清的語調道出了自己的辦法來。
朱祁鈺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臉上也不覺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色來,似喜,又似愧。半晌後,才點頭道:「這確實是個法子,朕自會照計行事。」
陸縝點頭,隨後又道:「另外,陛下,臣以為今日正是讓人上疏彈劾的時候,兩廂加在一起,效果會更好些。」
「你是說……」天子忍不住眉頭一挑。
陸縝點了點頭:「臣已讓人準備了,只要陛下允准,我便讓他趕在韃子使者到來之前上疏,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鈺又是一陣糾結,但最終還是點下了頭去。正如陸縝所言,今天確實是最合適的,了斷這件事情的日子。反正繼續拖下去只會讓事情更加難辦,長痛不如短痛,索性就把一切都結束在今日吧!
看到皇帝表示贊同,陸縝也終於舒了口氣。因為他看得出來,朱祁鈺並不是一個有魄力,有擔當的人,這和他打小隻被視作閒散王爺養育有關,因為大明朝可不需要有才幹有魄力的王爺來和天子競爭。所以哪怕他之前已被自己說動,陸縝也不敢太過放心。
直到現在,從皇帝這兒得了准信,在一旦開始就沒法回頭的情況下,事情才能真正照着自己既定的計劃進行下去。
帶着滿意的答案,又深深看了一眼依然神色恍惚的天子一眼後,陸縝才告辭退出了殿去。邊上那些太監看到了,都忍不住露出了羨慕之色,要是自己能跟他一樣與天子關係如此密切,那就真箇飛黃騰達了。
早朝之後,一般官員自然是得回各自的衙門,開始一天的忙碌。只有少數一些重要官員,還會被天子留下來,參與到更加重要的廷議之中。
今日的情況也差不多,只不過參加廷議的官員比平時卻多了不少,甚至幾名沒什麼實權的公侯也被刻意留了下來。
大家也都知道今日的廷議是個什麼情況,所以都顯得有些緊張和期待,所有人都想看看,咱們的天子在此事上能有個什麼態度。
因為參與人數遠不能和早朝相比,所以今日的廷議地點是定在了文華殿上。群臣自然是一下了朝便趕了過去,只等天子更衣之後,便可開始。
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今日天子更衣的速度卻比平日要慢了許多,都快半個時辰了,居然還不見他過來,這讓眾人不覺生出了一些想法來,莫非天子是想藉故逃避麼?要真這麼做了,可實在太丟臉了。
不過,也有一些人注意到了另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兵部侍郎陸縝居然也久久未至,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錯過今日如此要緊的廷議了。
正當眾人猜疑不定的時候,陸縝終於昂首而來。在走到群臣跟前時,他的目光還與其中一人作了個交匯,並微不可察地跟對方點了下頭。那位心領神會之後,臉色也變得更加凝重而緊張起來,縮在袖子裏的手不覺握緊了手中的一份奏疏。
「善思你是去見了天子麼?」于謙在陸縝走到自己身邊後,小聲問道。
陸縝也不隱瞞,輕輕點頭:「為君分憂,乃我們為人臣子者的本分。」
正當于謙還想問什麼時,一個聲音從後方響起:「廷議開始,群臣入殿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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