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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淨作誠惶誠恐狀,從凌紫年的隨太監手上接過那字來,定睛一看差點一口氣沒背過去。
他他他居然寫的是這個字
「皇上,草民無能,解不出這個字」池淨跪了,這回她是真心誠意地跪了下來她心服口服,五體投地,甘拜下風咬牙切齒,哭無淚,好想掀桌就算他龍顏大怒,賜死自己也無所謂了池淨心裏憤憤地道老子不幹了
她猜到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
她以為他可能會寫「」字,畢竟他是真龍天子。可能他還會寫「」字,雙龍吐珠吧。當然他也有可能會寫「」字,反正龍氣旺盛嘛,還有「」字四個龍字組合成一起的字
如果他寫的是「」字多好此字念「zhe」,結構就是四條龍疊成一個正方的樣子。此字很好忽悠很好解說,就說此字龍氣極盛,死命地誇他不愧是真龍天子,四海八荒唯他獨尊。
再加上「」字筆畫剛好是六十四筆,而易經又剛好有六十四卦完美啊霸氣啊這麼一頓夸下來,他一定會龍心大悅,應自己能出宮去的。
可是她千算萬算,算不到他會丟出這麼一個字來biangbiangbiang面的biang
她一口老血在喉間不行,她要忍他好歹是個皇帝,她得忍
好難忍這種難寫的象聲字根本不算是漢字啊,還有那恐怖的筆劃字數,比「」字少不了幾畫,五十六畫啊這是要集齊五十六個民族嗎而且比「」字難解多了這刁難的程度,令人髮指
還有,他真的是一位皇帝嗎為什麼會知道這種民間的食物,最讓她無法淡定的是,為什麼他可以完整地寫出這個字來
她都寫不出來啊
池淨猶如被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等着他的審判。
「無華老人,你竟不知道biangbiang面麼」沒想到池淨這樣的反應反而取悅了凌紫年
「草民孤陋寡聞」池淨往那紙上又看一眼,三叉神經又痛起來。
「哈你還沒有朕知道的多」凌紫年明顯很得意,神采飛揚起來。
「草民知罪。」知什麼罪孤陋寡聞的罪,還是解不出字的罪誰知道,管它呢,池淨只管低着頭認慫。
反正這個時候說「知罪」,准沒錯的。
果然凌紫年更開心了,好心地為她講解起這個字的由來。
池淨表面上應和着,邊夸着他見多識廣,連貶低自己說自己自愧不如,邊在心裏腹誹這個字的來歷,她早就知道了好嗎。
biangbiang面,是來自天朝西北的一種麵食的名字,是「陝西八大怪」之一。biang,是一個象聲詞,嚴格來說並不算是一個正規的漢字,它是一個「復文」,就像人們常將「招財進寶」四個字疊在一起寫一樣。
在現代那會兒,她跟同學們也曾來過興趣,研究過這個中國最奇特的字,研究出來的結論有兩個
第一,在電腦上或手機上是打不出來這個字的,詞庫都沒有,也造不出來。
第二biangbiang面很好吃
傳聞此字是由一無名秀才所創。一位饑寒交迫的秀才某路過一麵店,聽到裏頭傳來「biangbiang」的聲音,往裏頭一看,原來是麵店師傅正在打面。那師傅將面的兩頭扯住,摔打在面案上,摔打成一條條帶狀的面片來。
鍋中氣騰騰,麵店師傅將面片投至鍋中片刻,再撈起來,放到一旁靜置的大碗之上,再添些豆芽青菜,澆上一大勺油潑辣子。
在寒氣侵體的冬里,在飢餓了許久的人看來,這樣的面香是常人無法惑的。
於是秀才不加思索便點了一碗,先祭了五臟廟再說。他這一嘗,竟覺得這面十分柔韌而富有彈,勁道十足。一口接着一口將面吃完了,連湯都喝了個精光,這才想起自己沒有銀子啊
在一陣據理力爭之下,麵店師傅同意讓他以其他方式抵面錢。但秀才除了滿腹經綸以外,無長物,他唯一能拿出來的,也就只有自己的才識了。
同時,他注意到了這個麵店師傅雖然將這種面稱之為biangbiang面,但卻始終不知此字該如何寫。
於是秀才思索片刻,大筆一揮便成就了這個名垂千古的biang字。
一點飛上天,黃河兩邊彎;八字大張口,言字往裏走,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長,東一長,中間夾個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個勾搭掛麻糖;推着車車進咸陽。
一個字,一碗麵,鮮活生動地寫盡了世態炎涼。
「無華老人,你可吃過這種biangbiang面」凌紫年仍興致勃勃地絮絮叨叨。
「不曾。」我不是,我沒有,別亂說,我就是個慫貨,快放我走。
「這麼吧,無華老人。朕原諒你才疏學淺,你有不認識的字當然有可原。但若說你解不出來,那就過謙了。朕雖然不懂測字一學,但宮中易學者眾,朕當然也是略懂皮毛的。測字最常用的便是拆字法與加減字法,認不認識這個字,根本不那麼重要。」凌紫年顯擺夠了自己的見多識廣,但心內仍痒痒,想要看看名滿京城的無華老人將會怎樣拆解這個字。
這無華老人也不過如此嘛以往,這個字一出,卜易滿雖然愁眉苦臉,但好歹也硬着頭皮解說出了一兩條。現在這無華老人竟只看一眼就低頭認輸了,讓他覺得得意之餘又有點掃興。
見那老人不語,凌紫年態度便更強硬了些「朕特准你或多或少,能解出多少算多少吧。」
這道題太難了,太難了啊誰說不認識的字也能亂解的這不是非要讓人家不懂裝懂嗎這蠢貨根本不知道,不認識的字,對測字師而言,準確率是要大打折扣的。
池淨苦笑,俯應是「草民盡力而為。」
說罷,她又往那biang字看去,腦子裏轉動得飛快。
若她不小心忽悠准了,這凌紫年肯定不放人。若她一條都不中,這帝王之心多疑又善變,說不得一怒之下說她是浪得虛名的神棍,將自己直接推到午門去斬了,那不是得不償失了嗎。
現在唯有折中吧解一半,錯一半。「對了,不知皇上所想測之事為何事」
「哦,一字一事是吧朕也聽說過。」凌紫年沉吟半晌,道「就測朕的龍體安康吧」
「是。」還龍體安康,巴不得你早點暴斃。池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抬起頭來準備胡說八道。「皇上,請聽草民慢慢解字。」
「此biang字,且先當成半包圍結構來看罷。」
「左邊結構是一個「辶」部首,指外出,躲避,走動,搬家之事,皇上你近來應該過出宮走動,或者,正在逃避着些什麼事。」池淨不緊不慢地道,同時格外留意凌紫年的表,果然,他面上划過一絲尷尬。
還有一點點惱羞成怒。
「嗯」凌紫年確實想起了前些時自己險些強了那位冰慧姑娘的事,面色沉了些。「你且繼續往下說。」
「因為草民暫且先將此字定義為半包圍結構,因此此「辶」字便是最大的主心骨,它所包圍着的東西皆只能依靠着這個「辶」字而生存,說明了皇上每次一走動,便是帶着所有人心所系,影響了整個東離的國運。呵當然這是廢話了。」池淨適時地拍了拍馬,果然凌紫年臉色稍霽。
「皇上所寫的這個biang字,筆劃蒼勁有力,這「辶」字部首又明顯比其他的字大得多,皇上近來煩心事確實多,每一樁都讓皇上想要逃避。」
對,這個正確。凌紫年心內道。但他是一國之君,不能隨便在一個小老百姓的面前顯露出自己壓力有多大,想逃的心有多迫切。
尤其每次在宮內看到那該死的虛通,想到自己上被他種了該死的蠱,更是巴不得召來成千上萬弓箭手對着那老道,將他成馬蜂窩。
但他只能面無表,裝作不痛不癢地道「說下去。」
「biang字的另一邊,最上頭是個「宀」字。」池淨有點口乾,茶已經喝完了,凌紫年聽得仔細,肯定也不會貼心地給命人給自己續茶了。
池淨心裏怨念更深了些,但比起這些,宮外她所策劃的事更重要,她不得不強忍下來。
「宀乃家之頭,代表着皇上乃一家之主,而此家正是國家也。皇上的心裏,還是國事為重,其他事都是遠遠比不上的。」池淨道。
「那當然。」凌紫年微微點頭,有些傲然。
池淨卻在心頭冷笑。蠢貨,先前的走字旁若是用來問病,本就是不吉利之象。這biang字的另一邊,她表面上是將宀提了出來,但實際上她心裏提取的字的部分卻是「」字。
「」是什麼
古人有言,生不同衾,死亦同。此處的,正是指墓也此字若按上中下結構來看,這「」字當頭,問健康,必死無疑凌紫年,你這一筆一划,寫出了你將來的命運
「而此宀之下是「八」字,說明了此天下四海八荒皆為皇上的家,這天下都是皇上的」嗯,是你的,你的,全是你的不管哪個朝代的帝王都最喜歡聽這句話了。
凌紫年微笑着看着她,神和藹「你接着說,說好了,朕重重有賞」
賞什麼賞一個皇位嗎池淨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又道「再往下,是一個月字。月乃太,皇上貴為天子,自然不受這氣所害,因此此字可忽略不計。」
實際上,此「月」字在biang字之中,也就是此太之物存在了凌紫年的體內,而「月」本就是「」字的變形之字,是以又代表了類,君不見,「肥」「胖」「肌」「肋」「膨」「脹」什麼的,都是因為啊池淨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凌紫年的體內,會不會被虛通養了一條大蠱蟲大蟲蠱蟲雖多數製作於午月前後,卻屬物。
聯想起上次冰慧的事,還有那暗林中突然出現的笛聲,不小心知道了真相的池淨心十分愉悅。
看來,凌紫年八成已經中招了
可她即使看出來了,卻也不能挑明了說堂堂一位皇帝,被人下了蠱,肯定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若被居心叵測之人知曉,肯定讓謀朝篡位來得更激烈些了。
因此她睜着眼睛說瞎話道「不過,所謂「花前月下」,皇上近來桃花運還是十分旺的。」
作為皇帝,他的桃花運衰過嗎這話是說了等於沒說。凌紫年不語,但心裏卻有着幾分失望。這無華老人,也不過中規中矩的一人,並沒有他們傳回來的那麼出彩。
因此他語氣裏帶上了一絲失望「還有嗎」
池淨當然聽出來了,心下一喜。失望就好,失望就好,最怕他不失望。「biang的中間是一個「言」字與一個「馬」字,說明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皇上是講信用之人。」
「嗯。」凌紫年繼續失望。
「在「言」的旁邊有兩個「糹」,皇上這是還有可能被東西纏了,但又說不出口,無處訴苦。」池淨忍不住小小露了一手,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反應。
凌紫年眼裏閃過一絲狠。
「但草民愚鈍,看不出纏着皇上的是什麼東西。」她將那絲狠盡收眼底,心裏的肯定又多了幾分。
「當真看不出麼」凌紫年眯了眯眼,細細地觀察着眼前老人的神。
他終於有了一絲疑心。無華老人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看出來了,卻不敢講
「是真的看不出來,皇上。草民不過區區一介凡人,並不是天上的神仙,又豈能單憑一個字,看出對方所有症狀,還分毫不差」池淨坦然迎上他的眼光,眼內一片真誠,甚至適時地還有一點愧疚之色。
這老者應該是真的看不出來自己被蠱毒所害凌紫年靜靜地盯了眼前人一會兒,想從對方臉上察覺出撒謊的蛛絲馬跡。
池淨卻能明確感覺得到方才那一瞬間凌紫年起了殺意。
果然伴君如伴虎,她低頭看着紙上字,做出苦思冥想之貌,裝作不知他對自己起了殺心。直到那陣威迫感散去,她才又聽到凌紫年淡淡的一句「還有嗎」
「唔恕草民解不出那「馬」旁邊的兩個「長」字實在百思不得其解。」解得出也不能說太多了啊,池淨心忖。
「那這算是解完了」凌紫年望着他道,心內不知在考量着什麼。
「最後還有一個「心」字,這個字被壓迫在最下面,是最累的因此草民認為,皇上龍體欠安,但多數源自於處理國家大事的壓力,還請皇上保重龍體。」池淨說罷抬起頭來「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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