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士 第一百零九章 影子（二十）

    「我嘛？」

    小姑娘轉着眼珠子，臉上帶着頑劣的笑容。

    「我嘛……我不告訴你。」

    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對面還沒有到她腰際的蘇長青。

    「長青，快來吃飯了。」

    正在說話間，身後的母親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蘇長青回頭望了望自己的母親，又轉頭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那小姑娘似乎是看見了他的目光，友善地朝着他揮了揮手。

    「再見了，小姑娘。」

    蘇長青朝着她微微一笑，緩緩地離開了大榕樹下。

    「小姑娘？」

    「這地方的人怎麼都這麼奇怪？」

    蘇小倩看着那個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蹲下身子，托着腮看着對方逐漸遠去的背影，板着手指算了算。

    之前的是那個小和尚……現在，現在進入了別人的夢，又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小孩子。他還沒有她的腰高呢。

    不過……為什麼他能看到自己？

    蘇小倩迷惑地看着他，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什麼問題。

    算了算了。

    她忽然站起了身，又重新飄到了樹枝上。

    這裏的樹枝枝葉繁茂，再一次遮住了她的身影。

    話說回來……這就是院子的那棵樹麼？看上去比剛剛的好看多了。

    她靠在樹幹上，摸了摸旁邊粗糙的樹皮，眼睛朦朧地望着對面的屋檐。

    ……

    那個人很奇怪……

    蘇長青對着幫他夾着菜，不時溫言細語的母親微微笑了笑，心中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之前樹上的那個小女孩。

    從怎麼高的樹上跳下來……應該會缺胳膊少腿的吧？怎麼她一點兒事都沒有？

    他嚼着飯菜，腦海中不知不覺間冒出了一個疑問。

    難道說……她不是人？

    可是自己怎麼又會看到她？

    他蹙着眉。

    而且……自己以前好像見過她一樣。

    「長青，你在想什麼呢？」

    身旁年輕的母親朝着他微笑，慈愛地開口。

    「娘、娘，爹……」

    蘇長青被打斷了思路，轉過頭看向這兩張這略有些陌生的臉龐，原本冷靜的腦袋，瞬間竄出了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怎麼多年過去了……他都快要忘記他們的模樣了……沒想到會在夢裏看到他們的樣子……

    只是……一醒來……他就會忘了吧？

    「娘，剛剛你看到對面的……的那個姐姐了麼？」

    「什麼？」母親有些吃驚，只是看到了蘇長青稚嫩的臉上露出的凝重的神色，忽然就被逗笑了，「哪裏有什麼姐姐？」

    「就在……」那棵樹下。

    蘇長青轉過頭，就想指着窗外樹下的那個穿着白裙的小姑娘，可是當他真正轉過頭想說話的時候，卻發現那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好似之前的那個姑娘從來沒出現過似的。

    ……不見了？

    蘇長青皺着眉頭，回過神來就看到了對面父親正朝着他頻頻蹙眉，似乎很不滿意他吃飯說話一樣。

    ……是了，父親……以前是個很重規矩的人……

    他活了幾乎一輩子，他差點都要把自己的母親和父親看作了小孩子，卻沒想到，在這裏，他才是真正的小孩子。

    有父母親的存在，他便永遠是個孩子。

    「爹，抱歉。」

    蘇長青露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傻笑，低下頭趕快吃飯了。

    ……

    現在的陽光正好，吃完飯後，他便挑了本書從書架上拿了下來，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讀着。

    這時候，他聽見了一道令人牙酸的「吱呀」一聲。

    蘇長青偏頭看去，發現是之前的那個小姑娘，此時正站在窗外，一臉的微笑，目光狡黠地看着他。

    「你在這裏讀什麼呢？」

    對方笑着說話，還露出了一排整整齊齊的牙齒，笑容很是有感染力。

    「是……《詩經》。」

    蘇長青微微低下頭，看了一眼書的封面。

    那個的小姑娘似乎十分驚訝，「你這么小就看這個了啊？」

    ……

    「是啊……」

    這么小……

    他喃喃地念着，腦海中一直飄蕩着這幾個字，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想那時候……她也是在自己這個年紀，才開始教她的第一首詩呢。

    「我一直記得其中有一首我特別清楚，怎麼念來着……噢，對了……」

    小姑娘歪着腦袋苦思冥想，終於是從嘴裏蹦出了幾個字。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蘇長青稚嫩的聲音適時地響起，迴蕩在有些空蕩的屋子內。

    「對！就是這個！」

    女孩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笑意盈盈地說。

    蘇長青對着窗口的小姑娘笑了笑，接着自己上一段背的，又開始背了起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後面呢？」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蘇長青閉着眼睛，很快就背完了這首詩，背完後，就有些呆滯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書。

    這首詩……還真的是讓他熟悉啊。

    他望着有些反光的木桌，眼睛不自覺就看向了窗外的陽光。

    這裏的陽光很是刺眼，照在這小姑娘的身上，似乎都讓她整個人都閃閃發光了起來。

    就連地面也是也是一同記憶中般翠綠……沒有絲毫的雜色。

    ……沒有絲毫的雜色？

    蘇長青原本勾起的嘴角微微一怔。

    這裏的草坪上，那些其他的影子掛在上面，似乎是靜止了一樣。

    而這個姑娘……她居然沒有影子！

    在高照的太陽底下，他看不到她的影子！

    「你在看什麼呢？」

    窗戶外的小姑娘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着他問道。

    「……沒什麼。」

    他勉強對着她笑了笑，接着臉色一暗，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是讓他熟悉。

    「嗯……或許……」

    「汪汪汪！汪汪！」

    對面的人笑着想要說話，只是當她剛剛開口時，一聲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犬吠聲打斷了她的話語。

    狗？

    他家沒有……這是樹葉的聲音！

    「噢天吶！這隻狗這麼又來了！」

    那道讓人熟悉的女聲中帶着憤怒。

    蘇長青偏過頭望去，就看見那個之前還是笑容滿面的姑娘，此刻卻是露出了一副厭惡的模樣。

    「你……」

    「我先走了！」

    還沒等他說話，那個姑娘卻是化作了一縷青煙，很快就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而伴隨着她的消失，這場令人感到真實的夢境，如同玻璃般破碎，不斷地發出了咔咔的響聲，最後……在他的眼前，轟然崩塌。

    無數的記憶化作了紛飛的蒲公英，不斷地從他的腦海中消失。

    他只能在最後，再看了一眼朝着自己奔來的父母親，還有……曾經那個白裙姑娘對他說的話。

    「我叫蘇小倩，你能不能在埋我的地方立個墓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