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士 第一百零三章 影子（十四）
……
那棵樹……
在孩提時代，每到徬晚，他都會爬到那高高的樹上，那棵樹的樹枝幹長得歪歪扭扭的，卻是正好方便了他爬上前去。
他一上爬上去，便會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只是向外眺望整個世界。
那時他眼前的夕陽美不勝收，有時候是紫色夾雜着粉色，有時又像是烈焰般的橘色，似乎把地平線附近的雲都點燃了。
他可以在那裏整整呆上一天，曬着太陽，他的身上，逐漸便散發出了陽光的味道，那種全身都是暖呼呼的溫度。
而每次爬到高處時，他總有一種自己將要飛翔的感覺。
那是他幼時，唯一可以接觸天空的辦法了。
蘇長青側過頭，透過窗子望着外面的橘紅色的光芒，似乎要透過空氣和屋子，想要再次望向那棵樹似的。
儘管那棵樹上有很多舊疤，歪歪扭扭得醜陋不堪，但是他認為，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樹了。
只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爬上去了。
蘇長青想到這裏，重新從床上爬起來，腳上踢踢踏踏地穿上了棉拖鞋，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現在依然是徬晚，夕陽已是西下。
蘇長青穿過院子，重新來到了這棵大榕樹的樹下。
他仰着頭望着，便看見陽光細細碎碎地飄散在他的橘紅色的葉子上，再打落在地面。
彩色的夕陽從天際處蔓延開來，他望着，眼睛不知不覺間就印透了他們的色彩。
「蘇施主，你在看什麼呢？」
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
蘇長青愣了愣，側過頭去，看到了那個還是滿臉稚氣的小和尚。
「是一淨呀。」
蘇長青朝着他微微一笑，「我在看樹呢。」
「樹？」
一淨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懂，只是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蘇長青沒有說話，朝着他笑，笑着笑着，卻又轉過了身，仰着頭望着這棵大榕樹。
他已經記不清上輩子的事了，只能模模糊糊地記得，他的幼時，也有這麼一棵樹。
他也喜歡在上面嬉戲，也喜歡在上面看着天空。
他們就像是穿越了時間來到了他的身旁，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他少年時期進了軍隊，青年時期又退伍娶了妻子，最終孩子長大，妻子也走了。
唯有這棵樹，一直屹立在這裏，卻又最終證明了自己正在逐漸老去。
一淨小和尚已經不知不覺間走了，蘇長青摸了摸樹幹，依稀還能感受到他的生命。
如果那個影魅來到了這裏……他會變麼？
管他吧，做完任務便是了吧。
他搖了搖頭，回望着已經快要下山的落日，好想是要深深地凝視着什麼，最後又把他給忘了。
等一下……自己再去李家看看吧，他現在能依靠的，也就是那幾樣破東西了。
……
*
李家屋內
一個頭髮蓬亂的男人望着馬上就要下山的夕陽，眼睛中佈滿了血絲，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每次的夜晚，他就感覺自己要死了一樣。
晚上，他的耳邊總是有影子的獰笑，恍若夜中的惡魔，照在牆上的光暈，也能逐漸閃現出一個漆黑的影子，朝着他一陣的張牙舞爪，似乎像是吃人獸，將要撲在他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塊肉似的，甚至於，他仿佛還能看到那影子血紅的眼睛。
即便他知道那一切只是他的幻覺。
這影魅，多是晚上出現，有時出現在他的夢中，有時卻又粘在他的影子上，即便聽那小和尚說，這影魅不會害人性命，可是李陽依舊是對於這個東西，害怕得很。
畢竟他活了這麼多年了，人也曾經在大城市裏飄泊過，是個堅定不移的無神論者，可是現如今，這影魅出現了，它不僅讓他的內心感到恐慌，還讓他的精神在一瞬間崩潰。
此時，原本一個壯碩的大漢，現如今已經消瘦了不少，正躲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裏的角落瑟瑟發抖。
房間門外傳來了一聲嘆息。
這是李陽父親的嘆息聲。
其實相比較於李陽，這李陽父親的內心更加不好過，每時每刻他的心都在煎熬。
這是他的孩子，原本是回鄉幫他蓋房子的，此刻卻被纏上了這種東西，每天變得瘋瘋傻傻的。
他怎能不心痛？
「啪。」
這時，屋內又傳來了什麼東西打碎的聲音。
李老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雙手有些發抖，顫顫巍巍地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此時屋內一片的漆黑，窗簾不知何時已經被拉下來了，因此老人根本看不清四周，他摸索着找到電燈開關剛想打開，頓了頓，卻又沒有把燈打開。
「大仙……」
李老頭看不清周圍，只能把頭轉向了床上的了李陽身上。
看到如今變得不成人形的兒子，他是心裏如同刀割般難受。
「求你不要折磨我兒子了……」
他此時已經是近一世紀的年齡了，抖着嘴唇，說話也說不清楚，「他年紀還輕……是我讓他砍樹的……不怪他的事情……」
老人說着說着，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都是我讓砍樹的……都是我讓他砍樹的……」
他乾癟的嘴唇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眼睛不自覺就濕潤了。嘴裏一直重複着這句話，怎麼都不肯斷。
「要附身也就附身我吧……大仙……大仙……」
他忽然就走上前了幾步，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兒子，卻又被一道支離破碎的聲音止住了伸上前去的手。
「爸……爸……」
是他兒子的聲音，音量很是小，看上去十分虛弱的模樣。
李老頭顫抖着雙手，看着自己兒子的模樣，動都不敢再動一下，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漸漸流露出了絕望的神色，他是老來得子，加之這是他唯一的一個兒子，因此對於這個兒子，他是打心眼裏疼他。
現如今這個事情發生了，便極有可能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怎麼不令他絕望？
這時候，外面的門，「咚咚咚」地響了。
屋內的動靜為之一凝。
是誰還會在這個時候拜訪？
李老頭本不想管，他只想看看自己的兒子，或許這是他們的最後幾秒了，只是，門外都敲門聲一直砰砰作響。
「誰啊！」
他敲了敲拐杖，眼中的悲傷都要從中溢出，顫巍巍地來到了門前，李老頭打開一道門縫，用力地探出頭去，上面的血管都仿佛清晰可見了。
「是我。」
門外傳來了一個同樣蒼老的聲音。
李老頭開了門，迎着秋風，看到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叟站在了門外。
「你是……」
他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着門外的人。
「今天下午我們剛見過面。」
蘇長青朝着他笑了笑。
「下午……」
李老頭的臉色一變，臉上的表情頓時不好看了。
對於這下午來的那三個人，他自然是沒有好感的，幫不到自己的兒子不說，還進一步把兒子弄得更加瘋瘋癲癲了，因此能給蘇長青什麼笑容那才怪了。
「你來做什麼。」李老頭的語氣硬邦邦地，跟個木頭似的。
蘇長青見到這種情況也不在意，畢竟這種情況他也是想到了，這想過了，那麼自然也就是沒有什麼好難過的了。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李老，我是來幫你們的。」
「呵。」
李老頭頓時陰陽怪氣地看着他，「下午的時候，要不是你們刺激我兒，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厲聲說道，說着說着，聲音便愈發嘶啞不堪，眼睛瞪着蘇長青，都跟冒了火一樣。
「你出去！你出去！」
李老頭使勁敲着拐杖，似乎都要用拐杖戳進蘇長青的心臟里似的。
還不等蘇長青說話，他就惡狠狠地關上了門。
緊接着，蘇長青就聽到了拴門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