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遠離這處無名橋渡的一處山包下,
「只要跟着沖陣三次活着回來,就能當場轉入軍伍了麼。。我可是受夠了泡在污泥里,就指望這點出息了。。」
已經換了一身毫無標識灰布袍的王審之兄弟,也在睜大眼睛望着前方的點點煙塵。
「這個自然,我是親眼見到那些人給開脫出來的。。。只是陣上刀槍無眼,萬事還是小心些為好。。」
陪同在旁的王審潮,卻是不厭其煩的往復叮囑道。為了讓這兩個觀察期限尚且不足的兄弟,抓住並得到這個機會,他可是用自己的身份做了擔保的。
「這片前胸甲子你可要穿戴好了,雖然破了點但這戰陣上可是有一分防護就算一分的,還要保持足夠的輕便和靈敏呢,那些不夠機靈的貨也是最容易沒命的,」
「對了,我托彥復打聽過了,你們能用的貨色都是戰陣中撿回來,啥子玩意都有;你記得其他東西不急,先要給自個而挑塊合用的手牌(小方盾)或是團牌(圓盾);再選口稱手的好刀,短些沒關係但一定要厚實耐劈。。。」
「千萬不要貪方便挑了那些長傢伙。。一旦陷入敵我不分的亂戰,靠這玩意可是撐不了多久的;最少也要堅持到本陣的人馬跟上來才行。。」
「那就只能生死有命的搏這一把,我可想要時常能開葷,隔三差五有口酒水喝,時日久了還有口分田。。。就像是五哥兒那般的光景也好啊」
年紀最輕的王審邽,不由的隱約憧憬起來。
因為他已經得到確切消息,堂兄王彥復因為表現俱佳,被隊上的虞候看中點選了去做打下手的旗頭,如今已經比照老卒的待遇拿起了半份的津貼,每隔一旬就會配給三個罐頭呢。
「給分口分田,這種事情你也敢信。。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平白無故的好事啊。。」
一個冷淡的聲音打岔道,卻是同為俘虜的一名小校符存。
「當年平定裘甫之亂的王祖恕、王使君,也是說過要給銀刀兵和牙軍七營分授田產的;最後還不是殺得血流成河。。這些領軍貴人們的允諾,可不是尋常人等消受得了,更不如落袋的錢帛財貨更安心。。」
這符存也算是他們光州老家隔壁陳州宛丘(今河南淮陽)的老鄉。只是相較於他們這些卒頭和軍吏,與主將的關係也更近一些;當初跟着李(罕之)將主突圍時踩到了溝子裏摔傷了腿,實在跟不上了(被拋棄了)才成了義軍的俘獲。
「那你又為何要在這兒,與我等為伍呢,繼續去挑臭泥和挖溝子豈不是好的很。。」
被澆了盆冷水的王審知,卻是不甘示弱的瞪着他道。
「我自然也是為了從這些繁重苛瑣的苦役里開脫出來,我輩的這身本事,又怎可埋沒在這污濫臭渠里。。」
被頂了話頭的符存依舊冷着臉,卻沒有怎麼生氣的道。
「只是若能從陣中歸還,我也不會繼續與賊為伍的。。太平賊不是說無意者去留自便還給路費麼;我也不指望能給啥子路費,能還我個囫圇白身自行離去便就好了。。」
「既然有這個心那就好了,還請老符與我家兄弟陣前相互照應了。。」
王審潮卻是不以為意的當即笑道。
「我這裏還有幾件一時用不上的東西,正好你們分去用一用,也能在陣中挺得久一些不是。。」
「這又是什麼玩意。。」
王審圭卻是撿起其中一片最大的道。
「這可是紙甲,據說是早年義軍用桑皮紙和膠搗打而成的甲子;別看它這副破爛模樣裏頭可是好的,隔得稍遠一些尋常弓箭就射不透了;雖然這玩意不怎麼耐久也怕浸水,但是用做對付一時卻已經夠了」
王審潮連忙解釋道。
「雖說只有這殘餘的半片,但是綁在胸口上也是個遮護啊。。」
這時,久違的哨子聲終於吹響了起來,在緊握着上弦連弩和鐵單弩的軍士簇擁下,一輛堆放着各色兵器的大車也被推到了他們這些臨時開釋的戰俘和自告奮勇求出身的雜役面前來。
「一切保重,」
。。。。。。
隨着悽厲的哨子聲,在河畔成片的葦盪中響徹雲霄;霎那間嗡嗡作響如漫天飛蝗一般的箭雨,就交錯籠蓋在了一支正沿着平緩而略寬的河道徐徐搖櫓、划槳行進的船隊身上。
就像是一陣隨着烈風颳過而來的驟雨暴打而下。霎那間這些站立或是端坐在船板上的身影,就像是箭豬或是糖葫蘆把一般的帶着滿身尾羽,一聲不吭或是淒呼慘叫着紛紛跌墜進水中,又撲濺起許多帶着殷紅顏色的浪花和水泡來。
而其中又夾雜着許多帶着煙跡的火箭,射釘在船板上就有綑紮的紙管炸裂和灼燒起來;其中一些更是蓽撥有聲的噴濺出許多刺鼻的毒煙來。
這些毒煙和烈火,頓時讓那些試圖躲進船艙的官兵士卒們,也被煙熏火燎的再也存不住身,而只能帶着身上點點火星和焦黑的斑痕,又競相從竹棚蓋布或是木條拱頂的船篷、艙頂下,荒不擇路迸跳出來而紛紛墜投入水中。
然而,哪怕在付出了不菲的死傷而躲進滿是浮屍的河水裏,這些倖存官兵的厄運也才剛剛開始。
當他們努力手腳並用着划水和潛渡着,依靠漂浮屍體和受傷的同伴為掩護,努力躲避來自岸上蘆盪中已經現身的成片弩手的亂射,而想要向着另一邊威脅較少的岸上涉水攀爬而去;卻發現這一邊也早已經有舉着長矛和弓箭的敵人徐徐的站了起來。。。。。
而河中的戰鬥還在持續着,在那些中小河船都相繼被點燃和燒沉之後,在這隻船隊的中部和後隊,卻還有十幾艘形制較大的河船,依靠頗為堅固的艙板和掛滿干舷的盾牌為掩護,擋下了許多投射而來的箭只;而又自在負隅頑抗着。
它們多以湊在一起三兩一組相互掩護着,一邊擋下那些來自岸上的火箭而不停潑水撲滅着,一邊放下漁網和繩索,收容和救助着那些掙扎沉浮在河水裏的士卒,同時還有餘力透過舷邊用船上的弓弩來進行有限的反擊。
而在河畔不遠處的一處坡地偽裝過的樹叢後面,儼然是一處別有風味的臨時戰地指揮所在。
「根據之前俘獲口中所稱,這沿海兵馬使張全,乃是乾符二年起兵反亂的狼山鎮遏使王郢舊部。」
在一張鋪開的的地圖前,已經是太平第二軍騎步左副的曲承裕如是說道。
「為朝廷招撫後委以金吾將軍,自此盤踞明州而蓄養舟師往掠海上,與八都團練使董昌頗有相爭之處;」
「其中所為依仗者:一曰王郢敗亡後往投、聚附的狼山舊部(今江蘇省南通市崇川區狼山鎮);二者為明州本地就募的團練子弟;再則為往來內河、設卡關津的艇兵,也是張氏逞凶於路上的憑仗之一。」
「此番義軍各路人馬多有敗績,大多是前拒官軍於陣中,卻不防後路、糧道和城池、據點,就為這些長於水路輾轉的艇兵所襲取而方寸大亂,就此相繼潰亡下來。」
「是以這一次的前哨戰,就是要籍着我們騎步營的馳走往來之疾便;以快對快的剪除或是最大限度的消弱這隻明州軍的爪牙和眼線所在。最少也要令其不敢再肆意行事。。」
「明州的艇兵大船,開始試圖靠岸了。。似乎想要進行反擊。」
這時候,一名全身煙火氣和汗水的監陣虞候奔走進來喊道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曲承裕不由的握拳拍手叫好道。作為飽受土蠻襲擾的安南地方土豪團練出身,他其實最不缺乏就是在水鄉河網地方與之糾纏爭戰的經驗了。
「不知道曲郎副,卻是覺得好在何處之有。。」
作為他佐副的跳蕩別將林銘卻是有些皺眉道。
「如今尚能負隅頑抗的怕都是這些明州艇兵的中堅所在了;若是此輩要仗着船堅且大一心全力脫走的話,我等臨時準備的那些手段怕是攔不下來多數的。。」
曲承裕卻是耐心的解釋道。
「但是他們竟然想要岸來與我軍爭殺當場,這確實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曉得我太平軍的厲害了。。接下來只要對應得當,就管教他們跑不了幾個的。。」
而在河邊上通過許多條探出向下的撐杆,冒着攢射的箭雨和煙火裊裊,緩緩的靠向了岸邊的雙層大河船上;身為明州艇兵的都尉兼兩大內河巡守使之一的張繼思,也在透過左右部下挺舉團牌的縫隙,死死盯着岸上那些輪番不停射箭的賊人。
雖然一時不防所遭受埋伏和偷襲,讓這支艇兵在中小河船上的部眾死傷甚多,但是只要他們這些大船上更加老練的核心部伍還在,日後還是有的是機會再補足回來的。
只是讓他在遭到敵襲之後,就灰溜溜的放棄這些尚在河中掙扎的部眾,就此脫逃而走總道是心有不甘的。他還想挽回一些顏面和損失呢;
尤其是在經過一番對射之後,他已經敏銳感覺到了這些在岸上輪番射箭的賊人陣列,並不算如何寬厚很可能只是虛張聲勢;而且久射之後已經出現明顯的疲軟和勢弱的徵兆。所以他毅然升起了全力靠岸反攻的旗號。
「殺,」
「為兄弟們報仇,」
「多多殺賊啊。。」
「一舉建功就在當前啊。。」
隨着拼命撐出長杆的大型河船,緩緩在岸邊觸底的那明顯震感,此起彼伏的叫囂和怒吼聲幾乎是接二連三的在這些河船上綻放開來。
而這時岸邊攢射的賊人,也像是為他們的勇氣和果決所震懾和驚駭到了一般的,手中所發的箭只變得越來越稀疏稀疏,甚至開始成群結隊的退逃到了隱隱錯錯的葦盪之中。
隨着哐當一聲拋下的船板撞擊在河攤上,霎那間高舉着手牌和團牌的艇兵們,也紛紛跳出了船幫來又落入水花四濺的淺水中;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藥用砍下的賊人首級和鮮血,來洗刷和宣洩自己的怒氣了。
隨後,親自舉着一面飛叉水紋旗,穿戴着鮫皮甲和皮套頭的張繼思,也踏在了船板上。然而,他卻見到了凌空飛過來的許多帶着道道煙跡的物件;不由舉起手牌大喊道:
「又是火箭麼。。」
那一刻,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升騰而起的煙火,霎那間就籠罩和淹沒了包括他在內,尚且還在船上的艇兵士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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