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毛毛冬雨之間,在戰旗上「淮南」大字的主導下,綿連不絕奔涌如潮向前的軍陣,淹沒了曠野中的谷道、丘間與河川兩旁。
代表着淮南行營及各州兵馬使、團練使、守捉使、防禦使的旌旗和大纛、幡幟,琳琅滿目鮮艷招展的飄揚在一陣又一陣驅馳、奔踏而過的或綿密或浩蕩軍陣上空。
在他們所過之處的每座城邑、集鎮和戍壘、村寨當中,又有大隊小股牽牛挽馬的土團、鄉兵,像是百川歸流一般的加入到他們之中去。
然而,走在最前面卻是許多最為寒酸的群體,大都穿着草鞋或是赤腳跛足,戴着竹笠甚至是光着頭,衣甲破陋不全而滿身補丁如花子一般的軍隊。各種鏽跡斑斑的刀劍和殘缺不全的木板、團牌,甚至是削尖頭的竹竿,就是他們最主要的裝備。
遠遠綴在這些鬆散雜亂陣列身後的,則是成行成列斜挎着雙持闊頭大刀的丹陽兵卒,和端持着強弩背着兵箭的淮揚弩士,所組成的嚴整軍陣。他們面無表情而氣氛肅殺的盯着這些臨時「友軍」的後背,偶然就會有掉隊或是想要逃離的,被他們當場射殺或是驅趕回去。
而在這一片雜亂無章奔走向前的軍陣當中,依舊有人在努力鼓舞着左右的士氣,卻是一個蓬頭垢面卻是依舊眼睛明亮,不失精神和活躍的男子。
「我就是人稱幸運的蘇拉,你們跟着我准沒錯。。」
「須知當初敗得那麼慘,只有跟了我的人才大多逃出來了啊。。」
「既然我們現在又是官軍了,自當要多多殺賊報效朝廷啊。。」
然後,他看了眼不遠處行走的隊列當中,那苦着臉而猶自包裹着頭部的趙子日不由感嘆起來。這位趙大哥與自己還真是有緣啊,這可惜這次掉了坑之後就變得呆呆傻傻起來,倒是讓他沒法再多攀談幾句話了。
然後,突然就是一陣喊殺聲爆發開來,從遠處山野坡地上的草叢、林間,突然射出許多參差不齊的箭雨來,頓時落在他們這一陣的人群之中,慘叫連天的貫倒、射翻了許多猝不及防的身形。
正在聚精會神聽取着義軍「老卒」蘇拉的指點,而一時反應不過來的幾名士卒,亦是瞠目咧嘴弓腰挺背的痛苦哀嚎着,帶着身體上對穿的箭只,撲壓着滿臉驚色的蘇拉一起滾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然後從另一面的河邊蘆葦盪中,也衝出許多揮刀挺槍的灰色包頭士卒來;他們就這麼毫無阻礙一般的籍着另一面被吸引過去的注意力,而一鼓作氣殺入到了散亂的過路軍陣當中,而將他們截斷做許多互不援應,各自為戰的段落來。
又過了片刻之後麼,這些士氣鬥志低沉的「官軍」的前陣,已然是潰不成軍而遺屍遍地了;甚至還有人沿着道路逃亡開來;然而很快趕上來的後隊又重新咬上了這些敵人,而繼續混戰廝殺起來。
而率領一支同樣衣衫襤褸的馬隊,馳走在其間嘶號奔戰的義軍降將常宏,也是在面無表情之下亦是不乏後悔之意;身為曾經的大將軍府右軍使兼左翼統領,他算是如今降軍當中級別最高的存在了。
當初他在長江邊上連戰數敗之後,就在毫不猶豫的率領餘部投降了官軍,本以為可以像畢師鐸、李罕之、秦彥那些曾經出身義軍,如今卻在淮南軍中效命的舊識一般,馬上得到相應榮華富貴上的安撫和職事任命;
結果在那位「張無敵」的手下,除了一個權授先鋒兵馬使的頭銜和旗幟之外,他就再也一無所得了;反倒要帶領這些降軍,一次次奔走驅馳在官軍前列,用死傷累累的表現來努力取信於對方。
再後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這些舊識雖然毫不猶豫的瓜分了那些投降的義軍士卒,也毫不客氣的收納下他托請活動的厚禮。但顯然在實際的行動和態度上,可不想再多他這麼一個足夠分量的草賊故人,來分薄了淮南鎮當中的權勢格局和其他資源;
所以,他也只能努力抱緊「張無敵」這條門路,而在這麼一條道上頭破血流的走到黑了。然而,更大的噩耗是,就連那位黃王也要再度請降朝廷了,並且淮南方面也答應為之求請旌節;
這個看起來荒謬無比的現實,對於他而言無疑就是晴天霹靂般的重大打擊了,就連他的手下也是不由各般的人心慌亂起來了。畢竟,若是黃王那便也受了朝廷的旌節,變成朝廷名下的官軍一員,那他們這些降軍又當何以自處啊;
而當初他們又是何苦哉要投降過去,再拼死拼活的舍掉性命和家底來努力取信與淮南軍啊。再說了一旦事成之後,普通無關緊要的士卒和頭目們,或許尚有留用的機會;但是像他這般的前義軍頭領和高層,相應的身份和立場就變得而格外尬尷和危險起來了。
想到這裏,心中愈加悔恨與懊惱的常宏,化悲憤微力量一般的揮刀練練,再度砍下一顆奔逃敵兵的首級,又撞倒、踹踏過好幾個敵人的身體,才得以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然後就在下一刻,他已然是有所堅定了某個決心了,哪怕舍掉這眼前的所有一切,也必需為自己重新謀一個出路。
。。。。。。。
而在信州的州城上饒縣中,亦是瀰漫着一片悲嗆而激憤的情緒。
「神健軍只有副軍主率兩營前來匯合。。」
「飛雲軍目前有一個騎營來投。。」
「神雀軍號稱受到地方土團的堵截,怕是一時趕赴不致。。」
「胡錄軍發生了內訌,晁軍主被右廂叛賊所戕害,左廂曾都尉正在收拾殘餘局面。。」
「飛節軍在灌陽被宣州軍所伏,已經敗退回防地去了。。」
「右二翼的保善軍與左三翼的勇銳軍,正在湖陽城內相互攻殺,還請黃王派人調停。。」
「急報。。黃王」
這時候,突然有一個急切的聲音插了進來。
「淮南軍再度大舉南下,前後綿連無盡號稱十萬大軍。。如今已過貴溪縣逼近弋陽,弋陽當地的王郎將已然率部棄逃了。。」
聽到這個迫在眉睫的重大噩耗和壞消息,看起來愈發消瘦異常的黃巢,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一般的,唯有眉心濃的化不開的郁色,為他增添了幾分凜冽冷厲的顏色。然後又變成了從緊抿如磐岩嘴角,所鬆動開來的一句話語。
「來的正好,吹號點齊人馬,隨我出去恭迎朝廷的陣容吧。。」
雖然這些日子幾乎不眠不休的奔走操勞,讓他的聲音沙啞異常就像是最粗的礪石打磨過了一般,卻自然有一種讓人安心和沉靜下來的意味;也讓這些在絕望而彷徨當中,意志和士氣有些低沉的將士們重新振奮起來。
就像是他曾經多次在重大挫敗後的絕境當中,所帶領大家披肝瀝血的走過來一樣,讓人油然充滿了信服和力量的所在;既不需要任何物質的鼓舞和激勵,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和藉口。
而當那些貪生怕死之輩或是一心投機之徒,相繼投敵或是逃奔他處之後;現如今在這危亡頹勢之下依舊願意留在黃王身邊的,無疑就是義軍當中最為堅定,也最是鐵杆的追隨者了。
因此,哪怕黃巢此刻將要做的是一件置死地於後生的決定,也自有大多數人願意誓死相隨的;當然了也不是沒有異己的聲音,卻都被他毫不留情的壓制下去了。
比如此刻以避免動搖軍心為由被變相幽禁和看押起來,一直對形險投機之舉堅持反對意見,而主張南下突圍,匯合嶺內力量復圖再起的前軍師楊師古,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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