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郭冕哈哈笑道:「你適才是想躲着我們麼?怎麼?覺得跟我們說話沒意思?覺得我們言之無味面目可憎?」
林覺嚇了一跳,忙道:「林覺怎敢?大皇子這不是要我的命麼?我豈會是那心思?我只是走的口渴了,想去旁邊找宮人討口水喝。」
「那你告訴我,為何我邀請你幾次參與宴飲,你都拒絕不來?這不是覺得跟我們在一起沒什麼可聊的麼?」郭冕不依不饒的道。
林覺恨不得抽他兩耳光,這郭冕有些拎不清的意味,亦或者是上位者的心思,根本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晉王殿下,這話我可擔當不起呀。我已經給您寫信致歉了,那段時間條例司衙門裏忙的昏天黑地。方先生和嚴大人都起早摸黑沒日沒夜的做事,全衙門上下都在幹活,我實在沒法開口告假啊。殿下您千萬要理解,我畢竟是在衙門當差,豈能如殿下那般自由自在?我做不好事情,是要吃罰的。」林覺沉聲道。
「當真那麼忙麼?那倒也不怪你。但你也是奇怪的很,既羨慕我自由自在,為何我要你來我晉王府中當長史,你卻又不願呢?來我府中,我必不會像方敦孺嚴正肅那般嚴苛。事要做,酒也要喝啊,曲也要聽呀,詩詞也要作啊,這才是生活嘛。天天做事,有何味道?」郭冕大笑道。
林覺翻翻白眼,心道:你這番邏輯,完全是你皇子才能說的邏輯。你他娘的生下來就是皇子,自然是享受生活。別人掙扎求存,混飯吃,混前程,那裏有你這般瀟灑。不過,就憑這幾句話,倒也凸顯這位大皇子的真性情。他就是個直性子,自由任性之人。行事也不去多想,肚子裏怕也沒多少彎彎腸子。
一旁的淮王郭旭一邊喝茶一邊聽着兩人的對答,當聽到郭冕說曾經邀約林覺入他府中為長史被拒絕時,郭旭轉頭瞟了林覺一眼,神色稍見溫和。這林覺既沒有接受自己的邀請,卻也拒絕了皇兄的邀請,這多少讓郭旭心中略為舒坦了些。
「晉王殿下,在下不知怎麼回你的話,在下只想為變法出一份力,並沒想着半途而廢。恩師和嚴大人將在下調到條例司任職,也是想我能出些氣力,我怎好因為差事難為便離開?豈非教恩師失望?」林覺微笑道。
郭冕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倒是我考慮不周了,你是方敦孺的學生,怎能不隨着他做事?我那要求確實有欠考慮。罷了,不說這些了,最近可有什麼好詩好詞問世?對了,可還有什麼新曲呢?上一次聽到你在梁王府唱的那曲《難念的經》讓人印象深刻。今日新年宴會,倘有新曲,不妨再讓我們開開眼界,欣賞一番。」
「是啊,是啊,久仰林大人詩文曲詞之名,晉王殿下對林大人推崇備至,天天在我們面前誇讚你。今日倘若能一睹風采,那當是我等的造化呢。」旁邊一名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笑道。
林覺並不認識他,好在郭冕善解人意的在旁介紹道:「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安平公主的駙馬。那一位是長平公主的駙馬。這一位是永平公主的駙馬。都是自家親眷。」
「久聞林狀元之名,有禮了,有禮了。」幾位駙馬爺紛紛拱手行禮道。
林覺這才恍然大悟,適才還有些疑惑,這幾名男子既得參與這新年宴會,身份定不簡單。本以為是皇族旁系支系的郡王之子,卻原來是公主的駙馬。皇上郭沖雖然只有兩個皇子成人,但生的公主可是有好幾個的。年紀都比兩位皇子大,也都已經嫁人了。說起來,自己的身份倒也是皇室的女婿,不過郡馬和駙馬的身份雖然類似,但地位上可是相差了不止一點半點了。一個老丈人是皇帝,一個老丈人是王爺,那可大大的不同。
「久仰,久仰!」林覺客氣的拱手行禮。事實上他和這幾位駙馬爺可從來沒見過面。不過,這幾位既然能成為皇帝的女婿,想必也非尋常之人。
「……最近公事有些繁忙,哪裏有什麼時間去斟酌詩詞文章,新曲便更別提了。那曲子是多年前閒居杭州所做,近年來早已沒了興致,更是沒有什麼新曲了。恐怕要教晉王殿下失望了。」林覺笑道。
「哎呀,我就說嘛,太可惜了。衙門的雜事害人吶。林覺這樣的人怎麼能困於雜務之中,這不是少了許多好詩好詞麼?可惜,可惜了。」郭冕搖頭嘆道。
林覺笑道:「殿下,詩詞乃消遣之物,衙門事務才是正事,可不是什麼雜務。殿下這話有失偏頗了啊。」
郭冕笑道:「那可不對,於我而言,詩詞文章猶如糧食,一日不食,便覺肚子餓,腦子空空。古人云,寧可三日食無肉,不可一日不讀書。此言深得我心……」
林覺對他的話只能翻白眼,倘若不知是知道這大皇子是直性子的人,光聽這幾句話,便會覺得他矯情的要命。
郭昆在旁聽兩人說的這些着實有些氣悶。對林覺道:「我去旁邊坐坐,你自便就是。稍後入席,聽從內監吩咐,不要亂說亂動便是。」
林覺忙點頭應了,郭昆對眾人攻拱手,轉身大走到一旁的桌子旁坐下,命宮女上茶來喝。
郭冕對林覺擠着眼低聲道:「你的這位大舅哥我的堂弟跟你怕是聊不來吧?他就跟我二弟淮王一樣,就愛說些什麼鐵血沙場領軍作戰之類的話,對咱們這些愛詩詞文章的談不到一起來。你和他相處必是很辛苦吧。」
林覺苦笑道:「確實有些辛苦,但也沒那麼嚴重。互不干涉便是。能說,說兩句,不能說便不說話。僅此而已。」
「對,你這態度,就跟我和我二弟在一起的態度一樣,執以兄弟之禮,除此無他。他別跟我談軍事,我不跟他談詩文,彼此都是對牛彈琴,浪費口水。」郭冕輕笑道。
「哈哈哈哈。」幾名駙馬爺捧腹大笑起來。
林覺覺得側首郭旭的目光似乎已經有些凌厲起來,第六感官覺得那目光猶若芒刺在背,知道不宜在和郭冕做此親密狀的閒聊,否則即便沒說什麼,也會被誤以為說了什麼。這郭冕又故意壓低聲音,忽而又放肆大笑,這實在是有故意作秀之嫌。
「晉王殿下,我還沒去給淮王殿下見禮呢,殿下恕罪,我去見個禮。」
郭冕擺擺手笑道:「去吧去吧。」
林覺如釋重負,轉身走向坐在旁邊桌案旁的郭旭,身後又傳來郭冕和幾位駙馬爺肆無忌憚的大笑之聲。
「林覺見過淮王殿下。」林覺對着郭旭行禮。
郭旭點了點頭,指了指身邊的椅子淡淡道:「請坐。」
林覺道了聲謝,坐在一旁。郭旭端起茶盅慢慢的喝茶,似乎並不打算跟林覺說話,林覺正尷尬之際,忽然郭旭又開口了。
「跟我皇兄他們聊得很投機是麼?」
林覺笑道:「大皇子殿下風趣詼諧的很,說話很是好笑。」
「哼!風趣詼諧倒也罷了,譁眾取寵那便不好了。這樣的場合,又在皇宮之中,放肆談笑,實在是不莊重。林覺,你覺得呢?」郭旭沉聲道。
林覺撓頭苦笑道:「在下沒懂殿下的意思。」
「你懂的,你是聰明人,你是裝糊塗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林覺,上次你家劇院裏說的事情,你的想法可有變化麼?」
林覺皺眉道:「殿下恕罪,我不知殿下說的是哪件事。」
郭旭轉頭怒視林覺,林覺並不退讓,眼神堅定的回望着他。兩人鬥雞般的看了數息之後,郭旭卻忽然笑了。
「很好,很好。你確實是個有性格的人。罷了,那件事便忘了它吧。這段時間我也細細的想了此事,覺得你當日所言是有道理的。一個必不能成功的失敗的計劃,自然沒有實行的必要。實際上我已經放棄了這個計劃了。」
林覺愣愣的看着郭旭,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是不是試探自己。
「不用這麼看着我。那次和你談話回來之後,我細細的將整個計劃重新理了一遍。確實如你所言,計劃的風險太大。而且你說的很是,即便在計劃本身上可以成功,但這其實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計劃。驅狼吞虎之策最大的問題便是,虎死了,狼來了,並不能解決我大周邊鎮根本性的壓力。你說『一個分裂的遼國符合我大周的利益』。這句話我覺得很對。現在其實應該坐山觀虎鬥,全力發展自己。將來虎狼爭鬥,一死一傷之際,或有坐收漁翁之利的時機。我想通了你那天說的話。所以我決定放棄那個冒險的計劃了。」郭旭嘆了口氣道。
林覺看得出,他的心中是感覺非常的惋惜的,林覺無從判斷他是顧全大局放棄計劃,還是處於某種原因不得不放棄。但總而言之,他能放下這個不切實際的計劃,足見此人還是拉得起放得下的。要知道,這個計劃干係道皇位的歸屬,一般人恐怕會一條路走到黑,未必因為林覺那天說的一些理由便改變立場。
具體的原因不得而知,林覺也不想知道。
「殿下聖明決斷,林覺佩服之至。殿下心裏時刻裝着江山社稷,這才是身為皇子的擔當。林覺雖然之前並不同意殿下的那個計劃,但對殿下的這份擔當卻是極為欽佩的。我大周現在欠缺的便是用於擔當之人。這樣的人太少了。」
林覺一半是恭維,一半也是自己的感慨。大周朝現在的情形,官員之中肯擔當者太少,圖安逸享樂者太多,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郭旭面帶微笑道:「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我便原諒你當日的無禮之言,讓我們重歸於好如何?」
林覺微笑道:「我和殿下本就沒有什麼不愉快,何來重歸於好?」
林覺的本意是,我跟你本就沒有好過,何來重歸於好。但這話可說不出口。
郭旭呵呵而笑道:「正是,正是,我們只是拌了幾句嘴罷了。沒什麼不愉快。那麼以後……」
郭旭的話尚未說完,忽聽得前方廊下,一個洪亮的聲音高聲叫道:「太后鑾駕駕到!皇上聖駕駕到!皇后鳳駕駕到!」
這一嗓子像是瞬間給了滿場閒散之人打了雞血,所有人都立刻緊張起來。站着說笑的立刻收聲肅容,坐着喝茶彈簧般的彈起來衝到中間的空地上跪下,四周左右伺候的宮女內監侍衛們也都紛紛跪倒在地。
在一片恭迎聲中,大周皇帝郭沖和皇后袁氏一左一右攙扶着一個滿身珠光寶氣,銀髮滿頭,臉如滿月的老嫗從側首而來。一群宮女內侍跟在身後簇擁着。
太后衛氏今年六十有一,保養的雖然挺好,但早年間並不得勢,所以在宮中生活清苦,待遇也不好,故而落下了寒腿之疾。行動起來略微有些不方便。這也是今日這宴席擺在安康殿的原因。但她的精神頭還是非常好的,一邊走來,一邊跟身邊的郭沖說笑着。
「都起來吧,大過年的,不要這麼多禮了。來的都是沾親帶故的皇家親眷。皇上,哀家看,便不要弄這麼多繁文縟節了,折騰來折騰去又是跪又是站的很麻煩,咱們就像尋常百姓人家一樣兒過個年,吃個團圓飯。你說呢?」衛太后看着滿院子跪着的眾人笑道。
郭沖呵呵笑道:「母后都這麼說了,兒子還有什麼話說?今日一切但憑太后做主便是。」
皇后袁氏也笑道:「母后,皇上同意了,今兒您做主。」
衛太后呵呵笑道:「好,今天哀家便做個主,皇上平日又是國家大事又是後宮瑣碎家事,確實難得清閒。今日便讓皇上得個清閒。」
郭沖呵呵笑道:「多謝母后愛惜。你們都聽到了,太后說了,今日免除一切繁文縟節,咱們就像尋常百姓一般的吃個團圓飯。都起來吧。」
眾人齊聲道謝,紛紛爬起身來。郭沖和皇后也扶着太后坐在軟榻中間的位置上,郭沖和袁皇后側身坐在兩側。
所有人都起了身,可是前面卻還有一人跪在地上不起身。衛太后坐下之後指着問道:「那是郭冕麼?怎麼不起來?」
郭冕抬頭笑道:「太后祖母不是說按照百姓之家過年麼?所以按照百姓之家的規矩,晚輩給長輩磕頭,長輩不給壓歲錢是不能起身的。祖母沒給孫兒壓歲錢,孫兒可不起來。」
「哈哈哈。」衛太后大聲笑了起來,連聲道:「瞧這機靈嘴兒,還張口要起東西來了。說的對,咱們說話得算數,說了按照百姓的規矩過年,自然不能食言。 我瞧瞧身邊帶了什麼?我什麼也沒帶啊。」
「祖母腰上那個玉墜兒孫兒挺喜歡的,要不祖母賞了孫兒吧。」郭冕笑嘻嘻的道。
衛太后愣了愣,笑道:「也罷,這個玉墜兒賞你了,夏天掛着當個扇墜也還行。拿去吧。」
郭沖忙制止道:「母后莫聽他胡說八道,民間哪有這規矩。最多賞幾兩銀子罷了。這玉墜兒是母后貼身之物,不用賞他。」
袁氏輕聲道:「皇上,今兒母后做主,皇上怎麼又做主了?」
郭沖一愣,衛太后笑道:「是啊,一個玉墜兒罷了,那有什麼?無非是你父皇在世時用的摺扇上的舊物罷了,給了郭冕也是應該的。郭冕,拿去吧,我做主了。」
郭冕喜滋滋的接賞,磕頭退下。皇后袁氏滿臉紅光的看着兒子,眼睛裏滿是憐愛。倒是郭沖,似乎面有不悅之色。
「郭旭,你兄長討了賞物了,你怎麼不討啊。」郭沖看着站在一旁木頭樁子一般的郭旭問道。
郭旭忙躬身道:「父皇,孩兒不用賞。」
「那怎麼成?豈不教人說太后厚此薄彼?母后,也賞個東西給郭旭便是。」郭沖笑道。
衛太后點頭笑道:「對對對,不能厚此薄彼,我瞧瞧我還帶了什麼?我身上沒帶東西了,要不着人進去拿一件去。」
郭沖笑道:「不用啦,兒子這裏有塊玉佩,太后拿去賞了郭旭便是。回頭母后再賞兒子一件東西,不就得了?」
衛太后一愣,旋即呵呵笑道:「好,那也好。先借你的,回頭再還你。」
說話間,郭沖從腰間解下一塊潤白晶瑩的玉佩交到衛太后手上,衛太后向郭旭招手,將玉佩賞賜給他,郭旭磕頭道謝,緩步退下。
郭冕和皇后袁氏的笑容變得頗為尷尬起來。
林覺默默的欣賞了這場大戲,心中感觸無比。或許在別人看來,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兩位皇子討賞之事而已,並不值一提。但在林覺看來,好比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大戲。
開始時,林覺只覺得郭冕顯然比郭旭更活絡,他是故意玩了一出討要賞錢的鬧劇,既是為了讓太后開心,也是譁眾取寵,出一下風頭。林覺開始以為那只是個小玉墜而已,沒想到後來從太后口中說出那是先皇之物,頓時便覺得這不是簡單的出風頭了。先皇的扇墜賞給了郭冕,這種象徵意義不言自明。太后賞了,郭冕得了,傳遞給人的潛台詞便是,太后心中早有欽定。這會給朝臣帶來極為強烈的暗示。
皇上和皇后的反應也很有趣,郭沖明顯意識到這扇墜賞賜給郭冕有些不妥,他想阻止。但袁氏卻機智的讓郭沖無從阻撓。這一點上可看出袁氏雖然在宮中弱勢,但人卻很機敏聰慧。為了自己的兒子郭冕,她可是隨時會出來說話的。林覺甚至認為,這齣戲或許就是郭冕和皇后母子二人事前商議好的。試想,皇后和太后的關係一定親密,她自然知道太后今天身上佩戴着什麼,今天會有怎樣的想法。若說她教導郭冕今日故意要走那玉墜為賞,傳達一種暗示,那也並非沒有可能。因為她知道,在今天這個日子,太后不可能拒絕。
郭沖的反應便更精彩了。在郭冕得手之後,郭沖明顯感覺到不妥,他意識到這回傳遞錯誤的信息給外人,於是立刻找補,以不可厚此薄彼的理由要賞賜郭旭。更為意味深長的是,他用的是自己身上的玉佩賞給了郭旭。那意思是,太后賞郭冕的是先皇之物,而賞給郭旭的是在位的皇帝之物,這樣便可平衡可能造成的誤解。
而且,此舉在潛意識裏又傳遞了一個他偏向郭旭的暗示,而這恐怕正是他心裏想要表達給外人知曉的。
總之,就是這麼短短的一幕,在林覺看來精彩絕倫。幾個人物內心中的勾斗和算計精妙之極。各自並不形之於外,表面上是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的場面,暗地裏卻是驚濤駭浪。正所謂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庭院中很多人傻呵呵的看着樂,那是根本無法體會這平靜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動了。
林覺也籍此深刻的認識到,皇位之爭當真不是開玩笑的,真的是你爭我奪,無處不在。這還只是尚未將此事提到日程上的暗鬥,倘若將來真要議定之時,那該是怎樣激烈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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