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敦孺點頭,忽然伸手抓過評判的票張,提筆刷刷寫下『上上』二字,對着眾人揚了揚道:「老夫行事從來是對事不對人,老夫可不在乎一些齷蹉小人的心思,更不在意什麼無聊的流言。慢說林覺是我學生,哪怕是我的仇人那又如何?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黑不能被人說白,白不能被人抹黑,這便是老夫的態度。你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去。我給上上之評。」
「方山長說的好,老夫給的也是上上。」唐玉也寫了上上之評投入評判箱中。幾名評判也紛紛附和,各自當眾寫了上上之評投入評判箱中。
袁先道鐵青着臉,卻也不肯示弱,連寫兩張下下的票張投入票箱。他是首席,有兩票之權。到此時本來私密的評判竟然成了一場公開的品評,而且結果呈現兩個極端。方敦孺唐玉晏道安等十二人給了上上的頂級評價,而袁先道為首的三人給了下下之評,兩幫人都像是在賭氣一般。本來投票結果是未知的,要等全場結束才能拿出來比對,但這麼一來其實結果很明朗,十二票上上對四票下下,最後綜合的結果便是中上之評。對比之前柳依依那一場的一致好評,其實眾評判心裏已經有數了,杭州城已經幾乎奪魁無望了。
方敦孺氣的面色鐵青,他並非是因為杭州城奪魁無望,他只是痛恨這些人公然的舞弊,公然的作假。一個小小的花魁大賽都這般荒唐,都被朝中一些人控制住結果,可想而知朝中大事該有多麼的黑暗和混亂了。
方敦孺差點便要拂袖而走,但他還是以極大的忍耐力留了下來。他要看看到底這場鬧劇還有多麼的荒唐。二十年前他因為意氣而辭官,二十年後他早已意識到逃避是多麼可悲的事情,而且不久後他將有新的身份,他不能再遇事便眼不見為淨了。他要看清楚這一切,要和這些人死磕。
……
評判席上亂作一團的時候,趙子墨出場宣佈了第六場瀾江樓出場表演。不知道是因為前面的精彩表現讓江寧府瀾江樓的鄭暖玉失去了信心,還是因為她的才藝本身不宜在這種場合表演,精於對弈可不能在這樣的比賽中展示,那是在普通百姓看來極為無聊的一種才藝。故而鄭暖玉選擇了當場潑墨作畫並且手書條幅的表演,輔之以彈琴吟唱。
不得不說,鄭暖玉的書畫水準都甚為精湛,當眾潑墨畫的一副牡丹富貴花鳥圖也是頗有些功底,上面的提字也頗為華麗優雅。只可惜,這一場若是提前在第一場或者第二場,或許會引發眾人驚嘆和讚頌。偏偏,她的出場在最後一位,而且是在杭州府群芳閣這場華麗輝煌的表演之後。
這就像是剛剛面對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饕餮盛宴吃個大飽之後,再面對一盤家常小菜的酒席,頓時會感到食之難以下咽,味同嚼蠟一般。百姓們的反應很平淡,這倒也罷了,台下嗡嗡的說話,都在回想剛才那一場的輝煌。甚至連評判席上的眾評判也沒什麼心思去認真觀看。
這種情況下,鄭暖玉也沒什麼心思,於是草草結束了表演,在一片禮貌性的掌聲中下台而去。
隨着瀾江樓表演的結束,今晚的花魁大賽的比賽終於全部結束。雖只有五場比試,但也歷經了近兩個時辰。此時此刻,月上中天,圓月金黃懸掛頭頂,時間已近午夜。
百姓們一邊等待着最後的結果,一邊吃着乾糧小吃喝水,和周圍人熱烈的討論着今晚的比賽。很多人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雖然這幾家都很強,但他們心目中還是有自己認為最強的一家。
趙子墨乘着竹筏再次出現,調侃幾句之後,趙子墨宣佈正式計票看結果。評判席前,那裏五座票箱一字排開。在評判團的監督之下,趙子墨和兩名師爺開始了統計。一隻只票箱被打開,裏邊的票張一隻只被取出進行綜合統計,每一家的成績都被寫在紅紙上,很快,結果便列於紙上。
所有的人,包括貴賓席上的王爺父子,吳春來沈放劉勝等一干官員們都伸着脖子朝前邊探望。若不是計票之時不准人靠近評判席詢問或偷看結果的話,怕是眾官員早就派手下隨從將評判席圍的水泄不通了。
趙子墨在萬眾矚目之下拿起了那張寫着排名的紙,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似乎有些不解。皺着眉頭沉吟了片刻之後,趙子墨才終於開口說話。
「諸位,此次花魁大賽的結果就在老朽手中,說實話,對這個結果……老朽有些吃驚。不過,這是十五位德高望重的評判團給出的評判結果,相信此乃公正的結果。現在,請諸位噤聲,老朽為各位揭曉。」
百姓們靜了下來,無數雙眼睛死死的頂着趙子墨手中的那張紙,大氣也不敢喘出來。
「本次東南花魁大賽,拔得頭籌的是……」趙子墨揚聲說話,眾百姓支棱着耳朵聚精會神的聽着。
「是……江寧府……風月樓……柳依依姑娘。」趙子墨的聲音清晰的灌入每個人的耳中,在一瞬間,場上一片錯愕之聲。
「什麼?怎麼是江寧府的風月樓?」
「當真奇怪,風月樓的掌上舞雖好,然而很明顯跟咱們群芳閣的表演比起來還差了一截。最起碼也是個並列不相上下啊。怎麼回事?」
杭州百姓們錯愕的時候,江寧府趕來助陣的眾人一片歡騰之聲。貴賓席上,沈放開心的大笑,劉勝酸不溜丟的道賀着,吳春來斜眼看着滿臉慍怒之色的王爺父子,場面也是異常的怪異。
「怎樣?我江寧府花界乃是東南第一,你們還不信。秦淮河上隨便找一家來,都可碾壓東南。風月樓在我江寧只是佼佼者之一罷了,紅杏樓,玉沁閣,哪一個拿出來不是碾壓你們?哈哈,叫你們還牛氣哄哄的,這一回沒話說了吧?」
江寧府來的那些觀客豈肯浪費這樣的機會,毫不留情的奚落周圍坐着的杭州百姓們。
「笑你娘的腿,這裏邊必有貓膩。不公平,這不公平。」杭州百姓們大罵道。
「耍賴麼?杭州人這般輸不起,不要臉的很。輸了便是不公平是麼?要是你們贏了呢?難怪有人說杭州城裏商人多,一個個賊精賊精的,只肯佔便宜,不肯吃虧。」
「操你們娘,你們才是不要臉呢。強烈要求公開各家評分。」
杭州百姓們的開始亂叫亂嚷鴰噪起來。場面開始變得混亂。
貴賓席上,眾官員也被驚動了。吳春來皺眉對嚴正肅道:「嚴大人,怎麼着?這裏的百姓這般刁蠻?輸不起麼?莫不是非要讓你杭州城的青樓奪了花魁?查一查,是海匪趁機起鬨還是有刁民鬧事?」
嚴正肅皺眉道:「放心便是,嚴某還不至於如此無能。百姓們只是發泄發泄罷了,那也沒什麼。」
吳春來呵呵笑道:「那是最好,可莫要鬧出什麼事來,不然我回京城去可不好替你遮掩。」
嚴正肅皺眉招手叫來人傳令,命寧海軍和城中廂兵指揮使控制局面。..
小王爺郭昆終於忍不住了,站起身來大聲命趙子墨來貴賓席。沈放見狀語帶嘲諷的笑道:「小王爺,莫非是怕這老司儀眼睛花了看錯了名次不成?」
劉勝笑道:「小王爺要覆核一下也是應該的,不是說由王爺親自頒花魁桂冠麼?沈大人,還不讓風月樓的柳依依前來行禮?奪了花魁要游湖慶祝的。」
沈放笑道:「對對對,你不提醒老夫都差點忘了,來人,讓柳依依和風月樓一干人等前來行禮。王爺要給她頒花冠呢。」
趙子墨匆匆的來到貴賓席前,郭昆一把便將他手中那張紅紙搶了過去,盯着看了半天,皺眉道:「趙子墨,你全程計票,當真群芳閣只得中上?」
趙子墨嘆息道:「小王爺,確然如此。計票豈敢馬虎,唱票三遍統計了三遍呢。」
郭昆怒道:「怎麼可能?這裏邊必是有文章。」
吳春來在旁笑道:「小王爺,何必如此。一個無關緊要的青樓名號罷了,值得小王爺如此激憤麼?」
郭昆扭頭瞪着吳春來,吳春來面不改色,眯眼冷笑以對。一直沉默不語的郭冰終於沉聲開口道:「昆兒,吳大人說的對,這件事又有什麼值得動氣的,杭州群芳閣技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那有什麼?」
「瞧瞧,王爺就是王爺,這點小事有什麼值得介懷的?雖說是三城爭霸,不過是個噱頭罷了。不過是一場娛事,藉以為中秋佳節助興罷了。小王爺卻要因此而生出不快,那可沒道理了。」吳春來呵呵笑道。
郭冰淡淡一笑,點頭道:「吳大人所言甚是,本王受不得這鴰噪的場面,恐要早走一步。給花魁授予桂冠之事,便請吳大人代勞。諸般後續之事,有嚴大人在此,你們照常舉辦便是。明日着那風月樓來我王府,本王有賞賜。本王先走了,昆兒,叫沈曇將船駛來,薇兒,咱們回家賞月去。」
郭冰父子站起身來,準備要走。眾官員心知王爺這是不高興了,倒也樂得他趕緊走,免得一會兒不知道出什麼么蛾子。於是紛紛起身來拱手道:「恭送王爺。」
郭冰伸手去挽小郡主的手,卻抓了個空,回頭看時,卻發現郭採薇坐着沒動。
「薇兒,回府啊。你娘準備了瓜果月餅,說夜半正好賞月呢,此時回去正好。」郭冰柔聲道。
「父王,再等等。」郭採薇低聲道。
「妹子,現在我們心情都不好,你可莫要鬧脾氣。留在這裏作甚?看這些人的嘴臉,被人嘲笑麼?林覺沒本事,回頭再找他算賬。」郭昆冷聲喝道。
「哥哥,你說的什麼話?誰是第一,你心裏沒數麼?林公子已然做到了最好,你還這麼說他。罷了,我不跟你吵,爹爹,聽我的,稍坐片刻,喝口茶水,或許你會有驚喜。」郭採薇道。
「驚喜?」郭冰詫異道。
「哎呀,爹爹,你莫問了,就算是陪着女兒坐一會不成麼?」郭採薇抱着郭冰的手臂撒嬌道。
郭冰疑惑的看着她,郭採薇輕輕的擠了擠眼,看向周圍一群支棱着耳朵的官員,做了個神秘的表情。郭冰心中好奇之極,難道說這件事還有轉機?不太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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