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春節,一首《十五的月亮》唱哭了很多在外漂泊不能回家的人,那一年查文斌團圓了,他做了父親,過年前沒幾天,鈄妃生了個兒子,取名叫作查良。
胖子說,這個名字好,一看這小子良心肯定大大滴好。
這個孩子的出世讓查文斌忙前忙後,一點空閒也不能得,初為人父的他顯得毫無經驗,那會兒可沒有尿不濕,每天得換上用很多舊衣服裁剪成的尿片。
大冬天的,河裏洗,曬不干還得用炭火烘烤,那是他們在霍山回來後的兩個月了。
農村的規矩,女人生了孩子得放滿月炮,家裏要開滿月酒。
查家沒親戚,鈄家也無二樣,可是查文斌家卻還是挺熱鬧的,平日裏他們夫婦待人就不薄,東家西甲哪個有困難的只要吱聲都會去幫一把,還有縣裏這兩年他的名氣逐漸大了,那些曾經找他辦過事的也都來了。
所以啊,這酒席開了還不少,比起一般人家那可是強多了。
查良生下來的時候足足有七斤重,胖乎乎的,大眼睛大眉毛,那小嘴巴就跟櫻桃似得,長得隨鈄妃,就是兩個字:好看!所以,查良有個小名就叫小七,大概就是因為他七斤重吧,在那個物質短缺的年月,如此體重的嬰兒可不是很常見的。
小七的到來讓查文斌連日皺着的眉頭總算是有些舒展開來,算是一絲安慰吧,遠方的風起雲托人捎來了一塊玉,說是送給他的兒子的賀禮。
那塊玉我見過,跟銀元那麼大,雕刻得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圖案,有些像是一隻鳥兒,其實那就是風氏的圖騰,歷代從來只有風氏的家主才有資格佩帶。
她把那塊玉給了查良,不知道是不是代表着風氏從此以後就真正的隱居再也不過問江湖了呢?看着一家三口在一起其樂融融,胖子覺得自己在這樣待下去的確有些不合適了,雖然查文斌和鈄妃從來沒有那個意思,可經歷了這麼多,胖子覺得自己是該要到了換個環境的時候了。
所以,那一天晚上他特地自己下廚備了一桌酒菜,鈄妃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藉故小七有些不舒服早早的就回房睡了覺,她知道,男人們之間有男人們的話題,也應該有他們的空間。
那一晚,胖子喝着喝着就哭了,查文斌也哭了。
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傷心了,胖子說他想老二了,老二一走他的魂兒也就跟着丟了,每每想到自己那個房間裏曾經那個兄弟,他就夜夜都不能睡。
「我總是覺得他在床頭站着看我呢,還跟以前一樣,我喊他他也不理我,你知道嘛查爺,只要一如夜,我閉着眼睛睜着眼睛都是他最後的那抹笑啊,我難受啊……」兩個男人於是便抱頭痛哭,悲傷是不好的,可以讓一個人迅速的墮入深淵。
所以胖子決定要走了,他說他該去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不是他想忘了葉秋,而是他應該要忘了那些過去。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查文斌知道胖子去意已決,況且以自己的命相來看,陪着自己到最後的人都是凶多吉少。
羅門自從霍山一戰過後便再也無消息了,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查文斌也懶得管,卦辭一破,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太大的動靜了,眼下沒有比小七的平安還要更加重要的。
「你走吧,」查文斌道:「走了以後就不要再回來,跟着我都沒有善終的好下場,老夏是,小白是,葉秋是,我不想你也是,留個全的,讓我心裏也好受一些。
」胖子說你放心,我即使走了也會一直在你身邊,羅門不是派葉秋給你臥底嘛,我也會去給你當臥底,不是樂得讓我去接手五大家族嘛,那行,咱就楔一根釘子到他羅門的窩裏去!查文斌說你他娘的那是在找藉口,想九兒了吧,其實九兒真不錯,人長得漂亮又是大戶人家,丁老爺子為人也算是厚道。
咱不用去干那些歪門邪道,我這一生就只想守着娘們孩子熱炕頭就得了,咱不想再去招惹那些是是非非,就過個安穩日子。
胖子罵他沒出息,查文斌罵他沒良心,罵着笑着哭着醉着,天亮的時候等查文斌從桌子底下被鈄妃拖出來的時候,胖子已經不在了,而桌上留下了一個信封,打開看裏面是存摺和一封信。
信上說,他想出去靜靜,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這些錢是這幾年他攢下的就當是個紅包給了小七。
查文斌是個沒經濟概念的人,他不知道背後的那一串數字代表的是什麼,其實那就是胖子的全部。
連同他一起走的還有葉秋身前的那把寒月刀,這把刀一直被胖子留在手裏,查文斌說這把刀戾氣太重,用不得。
可是胖子不覺得,每次在夜裏他都會抱着這把刀睡,他專門去找皮匠縫製了一個刀鞘,他說不會再讓這把刀出鞘了,永遠不會。
查文斌抱着一堆舊被單在橋頭坐了一整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渾身的酒氣,滿臉的鬍渣,深陷下去的眼窩子,還有便是邋裏邋遢的造型。
過來過往的都是熟面孔,大家和他打招呼也沒反應,有些好事的跑去問鈄妃,說你男人是不是魔障了,其實鈄妃心裏明白,他那是捨不得……天黑的時候一把火把最後的一切都燒了個乾乾淨淨,那些被子,那些衣服。
按照規矩,人死後生前用過的貼身器物都是要燒掉的,查文斌說葉秋沒有死,他去到了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過着本該屬於他的生活,就跟怪物老三一樣,他們其實都不屬於這個世界。
也正是如此,那些東西也就一直留着,可他終究還是燒了,他說他燒掉的是那些想要忘記的痛苦記憶,畢竟他還要活着。
1985年的春節,村裏的小年輕們開始穿上了牛仔褲,洗得越白越是時尚,整天騎着二八大槓戴着蛤蟆鏡,書包架上不是穿着碎花裙的姑娘就是一隻烏拉烏拉亂叫的錄音機。
那個正月是查文斌過的最安慰也是最平靜的一個正月,自從胖子走後家裏便鮮有人來擺放,只是每天他都坐在門口的小橋上眺望着遠方的村口。
鈄妃知道他那是想人了,想見到那些天天混在一起的朋友們,她覺得再這樣下去查文斌要廢了,於是便鼓勵他要不然去關中找找胖子。
可是查文斌卻拒絕了,他說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他要學會習慣。
於是他開始放下了道符,拿起了鋤頭,脫掉了道袍穿上了勞動布,黑面布鞋換成了解放鞋。
每天他跟着村裏的其它人學習南方的播種經驗,他秧了半畝地的苗,還養了十來只雞和一頭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鈄妃看在眼裏,眼下的查文斌比以前還要沉悶,只有在看到小七的時候他才會笑,也僅僅是逗孩子笑,等到孩子睡着了,他們夫妻二人便陷入了沉默,經常在深夜裏她還能聽到查文斌的嘆息聲,那是一種無奈。
1985年的老夏比起查文斌好不了多少,老夏同志如今已經成了下地能手,只是他媳婦兒依舊還是沒什麼動靜。
這讓夏老六非常着急,他並不是急着想要抱孫子,而是老夏的命和別人不同,得用下一代的去換,若是遲遲不見後,他怕會出意外。
三月中旬,田裏的秧苗已經開始長出了一茬,夏老六抽着悶煙敲打着鞋底,這草又是一年發青了,兒媳婦咋就肚皮沒反應呢?他那張老臉又不好去問,尋思來尋思去,決定去找查文斌算一卦。
這把來意一說,查文斌就哈哈大笑,說叔啊,你這事兒就別擔心了,時間還沒到,他肯定會有後的,而且百分百是兒子。
夏老六說你剛得了兒子,這是在安慰我吧?查文斌說不是安慰,是命中注定的。
一說起這個,他恍然低頭瞧了一眼那沾滿了泥土的解放鞋,最近整日裏與人聊得可都不是什麼風水陰陽八卦,全都是一些化肥種子農藥,所以夏老六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這一身的本事不是白學了嘛?我們是沒辦法跟土地討口飯吃,你的下半生不該在這五里舖,前陣子我聽說不少來找你的人都給打發走了,文斌啊,你師傅要是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不得難受了嘛?」「沒啥的,叔。
」查文斌笑道:「好不好自己知道,再說,種地裏面的學問也大了去了。
」其實來之前,鈄妃就去偷偷找過夏老六一次,他想讓老六幫忙給想些辦法,她也不想看着查文斌就這樣沉淪下去了。
「文斌啊,我來呢,是想說你跟秋石不一樣,你的人生是有自己的軌跡的,他卻是早早的墜落了,而你不應該去步他的後塵。
」查文斌瞄了一眼那個一直在牆角偷聽的女人,他心裏其實都明白,只是那道坎怎麼也都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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