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令傳下,兩萬大軍驟然止步,於北門前數百步,列陣不前。
不僅僅是石達開,兩萬大魏將士們,望着敵城那怪異的畫面,無不是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個個都一頭的霧水。
按照常理來說,趙范得知他們大軍前來,必已令五千兵馬盡數上城,弓弩瞄準備,檑木飛石舉起,嚴陣以待的等着魏軍前來進攻。
但眼前所見的畫面,卻太出乎他們的意料。
原本應該密密麻麻列滿人頭的城牆一線,此刻竟然是空空蕩蕩,空無一人。
原本應該高懸的吊橋,竟然處在落下的狀態中。
原本當緊閉的城門,此刻竟然也大大的倘開着,還看不見半個守門的士卒,只看到七八名老者,正在門口旁若無人的灑水掃地,仿佛根本沒把他們這兩萬大軍放在眼裏。
這是什麼情況?
大魏將士們的腦海里,不約而同的都迸射出了同樣一個問號,一會看看彼此,一會又望望空空如也的敵城,個個都是茫然不解的表情。
看着眼前形勢,原本殺氣騰騰的石達開,此刻一身的殺氣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狐疑。
兩萬魏軍,就此止步於敵城之前,既不退兵,也不攻城,形成了僵持之勢。
郴縣北門城頭。
數以千計的太平軍士卒,正蜷縮着身子,蹲在女牆之下,一個個戰戰兢兢,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更別說抬頭露面。
幾千號人是個個捏了一把汗,生恐城門就這麼大開着,下一秒鐘魏軍就堂而皇之的衝進城來,將他們殺個乾乾淨淨。
躲藏在城樓中的趙范,此刻早已浸出了一頭的冷汗,人不敢出去,卻不時的趴在門縫上,居高臨下向着城外張望,一顆心是撲騰撲騰的狂跳,臉上寫着斗大的兩個「緊張」。
趙范身後,那些郡中大小官吏們,一個個也都慌張不安,不時的擦着汗,連大氣都不敢喘息一口。
一群慌張不安的人當中,唯獨有鄧艾一人,卻氣定神閒,坐在角落裏呷着一口小酒,渾身上下透露着一種與他年齡不相仿的沉穩氣質。
趙范回過頭來,在角落裏尋到了鄧艾,見得鄧艾那副輕鬆的樣子,眼中不由就迸射出了厭惡惱火之色。
他幾步就奔了過去,衝着鄧艾沉聲質問道:「鄧士載,敵人已經站在眼皮子底下了,你還有心情喝酒,你什麼意思!」
鄧艾放下了酒杯,緩緩的站了起來,語氣從容淡定的笑道:「魏軍既然沒有立刻進……進攻,就說明那石達開已經中了屬下的空……空城之計,心生了疑惑,稍後自會退兵而去,太守大人何必這麼焦……焦慮,不如坐下來喝杯酒。」
見鄧艾說的那麼輕鬆自信,趙范緊張煩躁的情緒,這才稍稍平伏,卻又憂慮道:「那石賊現在是沒有進攻,但這並不代表你的計策就成功了,萬一他呆會看破了你的計策,仍舊發動進攻,鄧艾,到時候這失陷郴縣的責任,本太守要你一人承擔。」
趙范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了,呆會石達開要是發動進攻的話,他是絕對不敢率軍進行抵抗,會立刻棄城而逃。
而到時候他逃到了洪秀全那裏,被洪秀全責問起來,他趙范就會把失城的責任,統統都推在鄧艾身上,叫他來背這個黑鍋,以死謝罪。
鄧艾眉頭微微一凝,眼中掠過一絲不悅,甚至是一絲鄙夷。
是的,他從心裏邊對趙范產生了幾分鄙視。
要知道,他不過是郡中一員小吏而已,就算這空城計乃是他所獻,但這採納的決定權,最終卻仍在他趙范手中。
而趙范既然決定用空城計,那就意味着,他同時也願意承擔計策失利所產生的後果。
但眼下趙范卻說,計策若是失敗了,就要他鄧艾來背黑鍋,讓他去做替罪羔羊,這等沒有擔當的上司,自然令鄧艾心生反感厭惡。
鄧艾心情又激亢起來,卻咽了口唾沫,壓制住了心中的不,冷冷道:「太守儘管放心,我的這條空城計,若是換作尋常魯莽的敵將,說不定還真會不管用,恰恰是那石達開極有智謀,他才會心生狐疑,才必定會上當,此計必然會成功!」
「那萬一呢!」趙范仍舊是不放心,逼問道。
鄧艾沉默一瞬,慨然道:「此計乃我鄧艾所獻,如若失敗,天王怪罪起來,我鄧艾願一力承後果。」
「好,這可是你說的!」趙范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衝着左右郡吏道:「你們也都聽見了,到時候天王若怪罪起來,你們可得做個見證。」
左右那些郡吏們,自然是紛紛稱是。
鄧艾沉默不語,冷哼一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頭繼續呷酒。
趙范也沒有辦法,只得又心懷着不安,湊到了門邊上,透過門縫向城下焦慮的俯視。
城前,魏軍列陣已久,卻始終沒有攻城。
不是不能攻,而是不敢攻。
石達開凝望着城門前那些旁若無人,灑水掃地的老人們,越看越覺的狐疑,再看城上空空蕩蕩的畫面,心中那份疑心就越來越重。
遲疑了許久,石達開一揮手,喝道:「傳令全軍後撤十里,安營紮寨!」
號令傳下,左右副將們無不驚異。
一名副將忙問道:「石將軍,咱們大軍都殺到城門邊了,這郴縣城頭上看不到一個敵影,城門也都開着,為什麼要撤兵呢,乾脆一口氣殺進城去才對啊。」
「你們懂什麼。」石達開冷哼一聲,刀指着洞開的城開道:「敵人把城門大開,又看不到半個士卒的影子,分明是想誘我攻城,我料那趙范在城內必然埋伏下了重兵,我豈能讓他的當。」
「可是,細作不是稱,那洪賊已率主力逃走,只留下了趙范和五千弱兵嗎?」副將又疑心道。
石達開沉聲道:「太平軍中有楊秀清這樣的奸詐之徒,還有司馬徽這樣的絕頂謀士,說不定這只是他們的障眼法而已,絕不能小視了他們。」
石達開決心已下,當即下令全軍撤兵十里安營,同時派出信使飛馬向尚在北邊的陶商報告軍情。
號令傳下,兩萬來勢洶洶的大魏將士們,只得強壓下了熊熊戰意,井然有序的徐徐後撤而去。
城頭上方一線,那些蹲伏在了女牆下邊的太平軍們,瞄到魏軍如潮退去,一個個是又驚又喜,如果不是有命令在身,早已激動的跳了起來,大聲歡呼慶祝躲過了一劫。
而城樓之內,已是陷入了驚喜興奮當中,所有桂陽郡吏們都激動的拍手慶祝。
趙范更是激動到身形都在顫抖,眼眸中涌動着驚喜之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殺氣騰騰而來,攻無不克的叛將石達開,竟然就這樣一箭不發的撤走了。
「士載,你的空城計成功了,真的成功了,你真是讓本太守刮目相看啊。」趙范激動欣喜的向着鄧艾贊道,態度已與先前截然不同。
左右那些郡吏同僚們,一個個也以意外的目光看向鄧艾,但其中讚賞的意味,卻少於嫉妒。
鄧艾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站起來傲看向趙范,淡淡笑道:「我早說過,那石達開必定上……上當,這下太守總算信……信了吧。」
「你這計策確實是妙,只是那石達開何等兇悍,為何見我城門大開,反而卻不敢進攻了?」趙范按下了驚喜,卻又茫然不解的問道。
鄧艾冷笑一聲,結結巴巴解釋道:「這其實也簡單,那石達開極會用兵,但越是這種人,疑心就越是重,他看我們城門大開,城門上空無一人時,自然就會懷疑我城中是不是藏有重兵埋伏,虛實難測之下,他當然就只有選擇先退兵而去,不敢貿然攻城。」
趙范這才恍然省悟,看向鄧艾的眼神,不由又添幾分新奇,似乎是不敢相信,這個出身寒微,不起眼的口吃小子,竟然能有這等智謀和見識,幫着自己解決了一場大危機,當真是意外之喜。
當下趙范便拍着鄧艾的肩膀,嘖嘖贊道:「鄧士載啊鄧士載,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大人才,你放心吧,我定會把你的功勞如實上報給天王,你就等着天王給你加官進爵吧。」
「多謝太守大人。」鄧艾忙是興奮的一拱手,連連道謝。
想他自信懷才不遇,就巴望着能夠揚名立萬,今日獻計有功,若是真能得洪秀全的賞識提拔,到時官位一升,就有了更大的展示才華的空間,離他揚名天下,建功立業的抱負就更進一步了,他焉能不為之興奮。
趙范遂又將鄧艾撫慰誇獎了一番,方才打發他下城而去。
鄧艾前腳一走,後腳郡丞便湊上近前,壓低聲音道:「太守大人,這捷報該怎麼寫,難道真要把鄧艾的功勞,都如實的寫上去嗎?」
「咳咳,捷報該怎麼寫,難道還用本太守教你嗎?」趙范乾咳着瞪了他一眼,反問的語氣意味深長。
那郡丞立時會意,忙笑道:「太守大人,你看屬下這麼寫可不可以,就寫叛賊石達開大軍壓境,我軍以寡敵眾,軍心動盪,太守大人臨危不亂,及時安撫住軍心,擺下空城計的奇謀,驚退了石達開叛賊,保得郴縣不失,大人以為如何。」
趙范這才滿意,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郡丞會意,忙是按着趙范的意思,寫下了一道捷報,派人飛馬南下去向洪秀全報告。
趙范則走出了城樓,昂首立於城牆邊上,舉目掃望着遠遠退去的魏軍,口中喃喃冷笑道:「鄧艾,你確實有幾分小聰明,這一道空城計雖險,卻幫本太守立下了一大功,只可惜啊,這麼大的功勞,本太守豈能便宜了你一個出身寒微的小吏,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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