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群中的劉琨和方世華對視了一眼,別人或許難以理解陸雲舟此番連問究竟是為何,但他們兩個卻多少能夠猜到一些,今日說的話題,或許和陸雲舟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關。
「劉兄,我感覺齊公子好像變得認真了起來。」方世華小聲道。
劉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我們看着就是,齊公子絕不會無的放矢!」
看着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辨亭中的兩名同學也面露疑惑,陸雲舟不由得笑了,拍了拍手,打斷了眾人的思緒,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最後兩個問題:第一,子貢同吳起的為政能力,誰更高明;第二,周文王同管仲的為政能力,誰又更高明?」
這個問題再度引發了討論,方才陸雲舟的比較,還是儒家或者法家內部人物之間的比較,現在卻開始了交叉比較。
對於陸雲舟一反常態的表現,很多人都給出了自己的解讀,但均無法服眾,一時間場面變得鬧哄哄的。
陸雲舟笑了,伸手示意了一下,待眾人安靜下來了之後,才朗聲道:「諸位是不是感到這些問題,都有些莫名其妙?這些儒家或是法家的先輩們,處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環境,不同的職務,甚至不同的派別,又如何能夠對他們做出正確的比較呢?沒錯,諸位心中所想的都沒有錯,這些問題,的確都很可笑!」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給擊暈了,沒有人能夠理解,為何陸雲舟又要親口推翻自己說的話。
陸雲舟笑了笑,雙手一攤,又道:「但是在我看來,禮法之爭這個辯題,卻遠遠比這個問題可笑一萬、十萬,甚至百萬倍!」
「嘩--」
陸雲舟的話,仿佛是在水平如鏡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頓時引發了軒然大波,讓在場所有人譁然一片。
禮法之爭這個辯題,幾乎是稷下學宮的保留題目,被無數的先賢拿來辯論過,在這辨亭中也不知進行了多少場關於禮法之爭的精彩論戰,其中甚至包括了當今的稷下學宮祭酒--荀子!
而陸雲舟卻一句話就將之推翻,完全否定了先賢們的智慧成果,哪怕在場的稷下學子們心底里都認為他是下凡的仙人,此刻亦是感到有些難以苟同!
稷下的學生們向來敢說敢言,哪怕你是上仙,也壓根不缺猛人站出來懟你,很快就有人反駁了:「齊公子,我認為此言不妥,若沒有禮法之辨,怎能讓世人明白,究竟治國該用何策?」
陸雲舟頷首笑道:「這位同學的問題很好,那麼在下也想問一句,是否諸位在此爭辯明白了,最後用勝者一方的方針治國,就一定能成功了呢?如果當真如此,諸位又該怎麼證明呢?」
怎麼證明?
這個問題簡直就是在刁難,在耍流氓!
在場的都是一些稷下學生,他們現下又沒有入朝為官,又怎麼知道該怎麼證明?他們根本沒法證明!
不得不說,陸雲舟這個問題實在拉仇恨,哪怕在場的人都已經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一個上仙,但在此刻仍舊有人感到憤懣不平,甚至同仇敵愾了起來。
自己沒法證明不要緊,很快就有人用辯論的豐富經驗開始舉證了:「我等稷下學子日日埋頭苦學,沒有機會去親身驗證,但周公禮樂治天下,不就創造了八百載的周王朝嗎?」
又有人舉證道:「西秦自商鞅變法後,從蠻夷之國一舉躍至當世霸主,此證如何?」
陸雲舟立即鼓起掌來,大聲叫好:「好,都說的太好了!」
這下又讓人摸不着頭腦了,不少人還在躍躍欲試地想要大聲一一舉證,見到陸雲舟忽然開始附和了起來,宛如吃東西的時候被噎住了一般,搞得不上不下,實在不痛快!
有些腦筋轉不過彎的同學,甚至一度宕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一種情況!
陸雲舟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攤手道:「所以,諸位也覺得,這禮法之爭,最終還是要落在人身上,那麼現在這個問題,是否又回到了在下之前所問的問題上了呢?是否禮法之爭,就落到了周公、子貢、子產、管子等先輩高人的能力比拼上了呢?」
什麼?
這一下頓時將所有人都問的啞口無言了,有些人心中感到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將臉憋得通紅,卻只能幹着急!
陸雲舟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得仿佛是一個惡作劇成功的熊孩子。
「哎呀,這下可糟糕了,我們剛才還一致認同,這個問題很荒謬呢!既然禮法之爭最終要落在一個荒謬的論證上,那麼如何又不能證明,禮法之爭本身的荒唐呢!」
所有人都開始目瞪口呆了,包括劉琨和方世華,當下有人真的憋不住了,他雖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但他就是想要反駁:「這是……這是……詭辯!」
陸雲舟瀟灑地擺了擺手,忽略了這個說真話的孩子,輕笑搖頭道:「不論是儒家、法家、縱橫家,還是道家、墨家、陰陽家,這些當世顯赫的諸子流派,在過去和現在,都曾出現過功績彪炳的偉大人物,都曾有過輝煌的過往,但就如同無法將這些輝煌的人物公平地比較出一個高下一般,同樣無法公平地將這些流派之間,公平地較量出一個高下!」
所有人聞言,均是微微一愣,隨即紛紛陷入了思考中。
這一句話,貌似還能看出一點道理!
陸雲舟伸手一攬,仿佛在指點萬里江山:「當今天下之各國,齊民浪漫、燕民彪悍、趙民慷慨、秦民堅毅、韓民質樸、魏民大氣、楚民優雅,究竟齊國之禮,是否適合燕國之禮,秦國之法,又能否照搬到楚國施展?這樣的問題,又豈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禮法之爭,能夠爭辯得分明的?」
是啊,天下何其廣闊,各國國情和其不同,這麼複雜的問題,又豈是你說一句,我說一句,概括個禮、法之別,羅列個為政措施,就能夠辯明白的呢?
像是當頭棒喝,又像是醍醐灌頂,陸雲舟只這一句發問,便難住了在場所有的人,讓他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里……
陸雲舟又笑道:「便如同在下提出的那些個荒謬的問題一般,既然曾經這些流派中的大多數,都曾有過左右天下、改變局勢、穩定國家的功績,如此又如何能夠論證得出來,究竟哪一家哪一派,更加地高明呢?」
是啊!他說的有道理啊!
當下已經許多人開始下意識地動搖了起來。
陸雲舟氣沉丹田,忽地斬釘截鐵地道:「並非在下胡攪蠻纏,也並非禮法之爭當真荒唐,荒唐的並不是這個辯題,而是--當世無人能夠真正地證明這個辯題的成敗!」
辨亭內外,所有的人,如遭雷亟!
現場靜至針落可聞,唯有湖面的風,還在安靜地吹着,帶起片片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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