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突然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這個敏感而倔強的姑娘。
如果蘇雲說喜歡的是璇,那紫是不是就成了替代品?
如果蘇雲說他喜歡的是現在的紫,那麼他是背棄了與璇的約定嗎?
雖然他知道,紫就是璇,這本就是沒什麼糾結的事。
但是……紫會糾結啊。
而且,雖然兩人的精神世界已經斷開,可蘇雲還是能感覺到,紫在害怕……
她不僅僅是在糾結所謂的身份問題,更是她身體的問題。
她已經被完全深淵化了,雖然蘇雲知道她的深淵神族身份,並且毫無芥蒂,但紫顯然還是認為,自己隨時可能變成一個瘋囂的怪物,她的拒絕,倒更像是藉口、更像是對蘇雲的……保護。
「不,這很有意義。」蘇雲溫柔地望着紫絕美的臉,手輕輕地揉着她有些毛毛的頭髮,道「你會這樣選擇,說明你還是我喜歡的那個姑娘。」
「就好像你從魔都來到了京都,魔都的你是你,京都的你還是你。」
「就好像你做了個夢,夢外的是你,夢裏的也還是你。」
「你不過是忘掉了前一段記憶而已,但你還是你。」
蘇雲定定地看着紫璇,認真道:「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從來都只是你。」
見紫依舊沉默不語,蘇雲只好換了個方式,問道:「想像一下,假如我受了傷,不得不換上機械雙腿,那麼……我還是我嗎?」
紫沉默一下,道:「自然是的。」
蘇云:「那麼,如果我又受了傷,雙臂也是機械了呢?」
紫:「那也是你。」
蘇云:「那麼,假如我的脊椎、皮膚乃至內臟都是人造的呢?」
紫:「也還是你。」
蘇雲繼續追問:「假如連我的頭也換成了機械的呢?我的軀體全部都是機械的,只有靈魂保留下來了呢?我還是我嗎?」
紫沉默不語,似乎明白了蘇雲想說什麼。
蘇雲繼續道:「如果不是,那麼,是從哪個時刻開始,我,不再是我了呢?」
紫認真地說:「你依舊是你,並且我會傾盡全力復活你。」
蘇雲搖搖頭,「不,你錯了,並非是『復活』我,而最多是『為我尋一個可安身的軀體』」,蘇雲認真地說,「即便只有靈魂,但我們依舊『活着』」。
「識別唯一生命的本質,只是在於靈魂而已;而靈魂的本質,則在於記憶和思維方式;記憶保留在軀體中,而思維方式則存在於靈魂中。」
蘇雲說到這裏,斟酌了一下詞句,道:「若你丟了所有的記憶,只保留着最基本的思維方式,會對陌生人抱以善意,對這個世界抱以責任,願以善意對待一切,卻也不憚於以傲氣和毀滅應對這個世界,那麼……你還是你嗎?」
紫平靜地說:「抱歉,我不記得你說的所謂的『記憶』,我已不是你口中那個『原本的我』」。
蘇雲嘴角動了動,有一種很莫名的感覺,「那麼,最後,再想像一下,若你還記得一切的記憶,但已被深淵完全侵蝕,變得狂暴、血腥、只知殺戮,那麼,你還是你嗎?」
紫璇認真地說:「若我變成了只知殺戮的怪物,請你一定要殺了我。」
蘇雲欣慰地笑了,他仿佛又看到了當日那個敢用身體去堵深淵之門的龍族公主,那個在許願池邊任性地用大許願術許了個所有情侶都只會對着流星、對着大海星空許的願望。那個任性的璇,那個單純的璇,那個……偉大的璇。
蘇雲靜靜地看着紫璇,認真地說:「你的思維方式沒有變,如今你認為你不再是『你』,只是因為你缺了自己的記憶。所以,只要我們找回你的記憶,那你便是我要找的璇。」
「而且,你的身體雖然被深淵化了,但你並不會變成一個只知殺戮的怪物。」
「所以,你大概可以放心了。」蘇雲微笑地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的初鱗在這裏,你說過,它可以讓我們心意相通,那麼……」蘇雲輕輕貼上了紫光潔的額頭——這便是銀髮女神的方法。
有着繁複而規整幾何圖案的神秘印記顯現——那是璇初鱗的印記,「來看看曾經的記憶吧。」
神秘印記繁複的紋路不斷閃過金色的光芒,一段紫色的光在慢慢融入紫的靈魂。
她感受到了一段陌生而熟悉的記憶。
一條晶瑩如玉的小龍的誕生。
數百年的孤寂歲月。
寂寞地俯視着天下生靈。
沉默地看着滄海桑田、興衰榮辱。
世界冰冷如雪原的風,在呼嘯中流逝着光陰。
生命漫長而孤獨,似乎總缺了點什麼。
直到有一天,她打算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然後,一位臉上覆着鱗甲,身着素衣,身形婀娜,彼時膚白卻貌不美的姑娘,遇到了一個人。
那乾淨而清澈的眼神,明朗而閃耀的星空,與並不轟轟烈烈卻刻骨銘心的感覺。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但紫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這就是屬於自己的記憶。
就好像我們都在看電影、看小說,我們擁有故事裏人物的「記憶」,但我們明確地知道:那只是故事,我們只是旁觀者。
但這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不同,紫就是知道,這份記憶就是屬於自己的經歷。
眼前這個溫柔而擔憂的男子,就是自己一直苦苦等待的那個人。
「蘇雲。」紫的眼神慢慢變得溫柔,身上冷冽的氣質慢慢變得柔和,但她的眼睛卻不自覺泛起霧來,雙臂緊緊抱住了蘇雲,「我終於等到你了。」
初鱗的印記依舊閃耀着光芒,兩人的精神世界,終於再次鏈接了起來。
這仿佛融為一體的感覺,這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也不怕的安心的感覺,這種……愛情的感覺。
不管外面炮火的轟鳴,就算天下皆敵。
兩人擁抱着,親吻着,溫熱的淚水並不苦澀,反而充滿了幸福和喜悅。
久別重逢啊。
長長的吻後,紫溫柔地用下巴抵着蘇雲的肩膀,不老實地動來動去,用腦袋輕輕蹭着蘇雲——這就是璇的習慣了。
紫似乎感覺到了蘇雲的想法,她眯着眼,甜蜜地微笑着,道:「吶,以後,我就叫紫璇吧?」
第 150 章 君應有語:盡渺萬裡層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