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百手,沈濯已經被秦煐殺了個七零八落。
臨波公主驚訝地看着棋盤,孟夫人則淡定地伸手去拿臨波手裏的小香爐來看。
秦煐抬起眉來看着沈濯,半晌,一張俊臉幾乎要皺到一起,問:「你,其實不會下棋?」
沈濯眉開眼笑:「對呀。」
秦煐不知所措。
這個話,為什麼配上這個表情,形成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衝擊?
沈濯看着他呆呆的樣子,心裏忽地覺得好笑起來。
她不太清楚自己笑起來的模樣。
但是秦煐、臨波、孟夫人和佟靜姝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一雙美麗的杏眼彎成了月牙兒,直挺的小鼻子也顯得格外俏皮,最會演戲的兩片粉唇微微張開,露出兩排潔淨的貝齒。
整個人,忽然間春暖花開,絢麗爛漫。
秦煐愣起神來。
這個人……
還是那個鐵青着臉狠狠地撂下車簾,冷硬着聲音說「不知道、沒聽說、別告訴我」的——小小的,冷烈淡漠的,沈家二小姐麼?
那個在謠言中凌辱長輩,在章揚口中雷厲風行,在孟夫人信中心機深沉,在父皇口中心狠手辣的,沈家二小姐?
不期然,秦煐又想起了初會時,只有一個脆脆的聲音,然後飛奔而去的一角裙衫。
所以,她其實也是會笑的。
而且,她笑起來,比姐姐或者襲芳,都好看……
「琴棋書畫那些東西,我樣樣稀鬆。」沈濯高高興興、眉飛色舞地對眾人說着自己的「特長」。
臨波的眉心輕輕一動。
秦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笑靨。
你每天臨帖寫字的時間至少有兩個時辰,你以為此事我不知道?
沈濯歪着頭,陽光燦爛地笑着:「女紅針黹、廳堂廚房,我統統沒有興趣。」
秦煐的表情漸漸起了變化。
他有些不悅。
不是因為沈濯什麼都不會,而是因為沈濯在明目張胆地說瞎話——
她在長安城裏遍地開鋪子。最有名的就是她的小食鋪子。那裏頭佐酒的香辣小菜,甚至被宋相那個遠房的狀元侄兒偷偷地帶去過集賢殿,大傢伙兒關起門來酣暢淋漓地吃喝過一回。
還有吳興那邊胖一還提到過一句,她能夠順利地把沈恆從吳興接到京城,就是因為她親自下廚做了一道蓴菜羹。
她就是不想讓自己覺得她能夠做一個合格的妻子是吧?
秦煐心頭湧起了一股熟悉的怒氣。
那是唯有遇到沈濯才會發生的按捺不住的暴躁。
他冷冷開口截斷她的表演:「街上頗多流言,其實都是無稽之談。」
佟靜姝眼睛一亮,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亭外的章娥也猛地抬起頭來,嘴角揚起,笑意一閃。
沈濯抿了嘴,輕聲地笑了起來。
呵呵呵,哈哈哈。
深呼吸,扭臉往旁邊哈了口氣。
沈濯的樣子與平素飲酒後的微醺狀態一模一樣。
「三殿下所言,頗為含混。」
你把話說清楚吧。
說清楚了,大家都踏實。
秦煐眸色沉沉。
沈濯笑容淡淡。
秦煐抬起了右手,五指豎起,停在右肩側前方:「二小姐,可要擊掌為誓?」
擊掌為誓?!
當然好!
古人極重諾言,何況是眾目睽睽之下的擊掌為誓?
沈濯一瞬間便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花怒放!
「今生來世——」沈濯的細嫩的右手幾乎是一瞬間便立了起來,痛痛快快地大力迎了上去!
她竟然這樣迫不及待。
好。
很好。
秦煐沉下了雙肩,挺直了脊背,臉上的表情換成了只有面對心腹僚屬時才會出現的上位者的漠然森寒。
「絕不相親!」
雙掌相撞,啪地一聲脆響!
隨着這一聲響,臨波公主濕了眼眶。
帶着無限的惋惜不舍,臨波求助一般看向孟夫人。
孟夫人低頭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摩挲端詳着手裏的小銅爐,置若罔聞。
「如有相違呢?沈二,你快說,如有相違,你待怎樣?!」佟靜姝的聲音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秦煐和沈濯的目光都轉向了她。
一則冷漠,一則淡然。
臨波公主只覺得一腔複雜感覺瞬間變作了怒火,玉掌握拳,輕輕地頓在了石桌棋盤上,沉聲喝道:「將此人給我叉出去,掌嘴二十!」
佟靜姝一聲驚叫,抬袖掩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臨波公主,雙眸盈盈,臉色慘白。
亭內外輕輕地哄了一聲。
這佟靜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絕對是二公主和三皇子真正的姨表妹、骨肉親。
但是,臨波公主竟然因為這位沈二小姐,連半點面子都不給佟靜姝留了——
章娥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反應了過來,疾忙向前兩步,急道:「公主殿下容稟!」
臨波和秦煐冷冷的目光同時轉向她。
刀一樣的目光刺得章娥頭皮發麻。
然而,硬着頭皮也要頂上:「不過是女孩兒們之間的玩笑話,或有孟浪之處,卻也無傷大雅。況且,公主和三殿下乃是微服出行,此間之事,也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佟小姐畢竟是公主和皇子的尊親,果然只因與沈二小姐言語間稍有齟齬,便被掌嘴……」
臨波的表情越發冷淡。
沈濯的笑聲清清凌凌地響起:「這路數好生耳熟!不過是又拿着我的名聲來要挾公主罷了!只不過,我沈二委實不怕!公主殿下,這位佟小姐,我瞧着實在是不順眼,還請公主替我出一出這口惡氣才好!」
這一番話,噎得章娥面紅耳赤。
可是,接下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章娥後退半步,低頭,抬袖,舉手加額,屈膝行禮,然後站直身體,躬身,後退三步,轉身,乾脆利落地離開了!
小丫頭斑鳩怯怯地看了阿窕一眼,連忙也追了上去。
那邊桑落已經揮手令人:「叉出去,掌嘴。」
兩邊跟來的粗使宮人果然來了幾個,一左一右便架起了佟靜姝。
滿心恐懼的佟靜姝剛要哭喊出聲,林嬤嬤木然開口:「堂堂的佟家小姐,若是這等沒骨頭,就不如直接滾回蘇州,也好過在京城丟人現眼!」
孟夫人嘴角一翹,悠悠地加了一句:「還如不一個小小的窮教習之妹……嘖嘖嘖……」
佟靜姝立即便咬着嘴唇收了聲。
宮人是不會留情的,一五一十地噼噼啪啪地打了起來。
沈濯饒有興趣地從頭看到尾,口中還時不時地感慨一句:「嘴角破了……啊喲這一巴掌捎着眼角了……這位宮人的手怕是都疼了……呀,腫了……哎喲,腫的地方破了……不能哭啊,絕對不能哭啊……眼淚裏頭含着鹽的,流到破了的地方肯定疼死!」
阿窕恨恨地盯着沈濯,卻不敢開口說話。
沈濯也笑眯眯地看向她:「這個佟家的丫鬟,你從第一次見我就死死地盯着,我長得很好看麼?嗯嗯,我也知道,我比你們家這個菟絲花小姐好看多了。你要是不樂意在佟家看她,打算來沈家看我,我歡迎啊。來的時候記得帶上你的身契啊。」
阿窕敢怒不敢言地別開了臉。
二十個耳光挨完,佟靜姝的臉腫成了豬頭。
阿窕一邊急速地小聲安慰着她,一邊一把將她負在了背後,背着她飛跑下山而去。
沈濯遙遙地眺望着她們的背影,嘖嘖稱奇:「這小小的丫鬟,負重百多斤,這樣山路跑起來竟還是如履平地,果然佟家很有錢,專養奇人啊!」
臨波看着她一臉輕鬆地胡說八道,輕輕嘆了口氣,自己也站了起來。
「二小姐,我和弟弟出來得夠久了,這就回宮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沈濯回過頭來,道髻上束髮的碧玉簪迎着陽光一閃,恰似她臉上的笑容一般,光彩耀人。
「山不轉水轉。京城小得很,我一時半會也走不脫,早晚會再與公主相見。還請公主愛惜自己,善自保養。」沈濯抱拳對着臨波公主行男子禮。
秦煐漠然轉開臉,不看她,卻對孟夫人長揖躬身:「孟姨,我出宮開府就來接你。」
孟夫人將手中的香爐遞給了桑落,莞爾搖頭:「不必。二小姐得了我的真傳,自然是要養我的老。二公主和三殿下珍重自己就好,不必操心我了。」
看了一天戲的林嬤嬤,也笑着跟沈濯和孟夫人道了別,與臨波公主和秦煐迤邐而去。
……
……
車中,臨波眸色冷凝:「那個章揚品性正直麼?他這個妹妹明白是個沽名釣譽、居心叵測之人。你要遠離。」
秦煐遲疑片刻,果斷點頭:「章先生比詹先生透徹。若是北渚先生不來,章揚我絕不能放走。」
臨波看了他一眼,道:「公主府亦需要長史,詹先生只是我暫借給你用。」
……
……
壽春宮裏,太后聽林嬤嬤將事情經過說完,悵然若失:「這樣好的孩子啊……」
林嬤嬤扼腕痛惜:「這孩子比太子妃都強!」
……
……
紫宸殿。
建明帝看着丹陛下跪着的宮人,笑得渾不在意:「這倆倔孩子,想得真美!」
綠春撇撇嘴,有些泄氣地撓了撓眉毛。
……
……
九月十七,法事做完,沈濯和孟夫人一行人欣然回到了侍郎府。
能跟秦煐擊掌為誓,沈濯覺得壓在心裏最大的那塊石頭被挪了開去。
改掉了成為三皇子妃的宿命,她的家人,是不是就都能平安無事了?
才進如如院,茉莉奔了出來,直接趴在她耳邊,低聲急道:「大小姐失蹤了!」
沈簪?
失蹤了?
沈濯立住腳,嘴角微彎,笑意涼涼:「又鬧妖啊……」
(第二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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