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一路沉默地同綠春去了陳國公府。
眼前就是國公府的大門了,一路上欲言又止的綠春終究還是忍不住了,低聲問道:「我那徒孫回來可告訴我了,太子究竟是怎麼委屈着您了?氣得要辭官?」
沈信言落寞地抬起頭來看天,長長一聲嘆:「綠公公,我倒是不怎麼委屈。竹翁跟了殿下十來年,少詹事也算得上殿下的心腹。為了自己人,難為難為旁人。大家都這麼做,我也能理解。
「只是對我來說,就有點兒沒意思了。陛下這樣看重我,我正是一門心思報效的時候,忽然未來的儲君、陛下心愛的長子指着鼻子說他看我不順眼……」
沈信言越說越沒精打采。
綠春同情地看着他,陪着嘆了口氣:「陛下現在有事兒就找您商量,這本來是盛寵,是好事兒。可是太子這麼一鬧,陛下在中間可也為難。到時候再讓旁人說您以疏間親,您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啊!」
沈信言被他說得苦笑連連,大生感慨,一不留神便伸手拍在了綠春的肩頭:「就是此理了。沒意思啊。太沒意思了。」
情不自禁一般,低聲湊過去道:「實不相瞞,我那時候真是心灰意冷。我都跟殿下直說了,我一家子的性命都在我一個人肩上,我就為了這份兒俸祿,難道還真鬧到午門外西市上去麼?」
綠春被他嚇得直咋舌:「我的沈大人!您是真敢說!」
午門外西市上,那是砍腦袋的地方!
合家砍腦袋,那是什麼?那可非謀逆不能滿門抄斬啊!
沈信言真是一肚皮牢騷,反正開了口,便與綠春嘮叨起來:「咱們那位聰明的穆大人張口閉口把我跟三殿下綁在一起。我是三殿下的老師,殿下挺尊敬我,我也願意教這麼聰明的孩子。綁一起,就綁一起。
「可是你不能一邊兒把看不順眼的政敵跟旁的皇子綁一起,一邊兒在太子殿下這位嫡長兄面前再說他的兄弟們都心懷叵測吧?這不是逼着未來的儲君給自己樹敵麼?有這麼當輔臣的嗎?
「可那是我當年瞎了眼,平白弄了這個人進京,給陛下也給殿下埋了這個禍害。您說我能怨誰?」
沈信言越發滿面無奈起來。
綠春聽到這兒倒是嘿嘿地笑起來:「可不就是這話?上幾個月我還聽見陛下跟三殿下說,讓他跟您學着點兒看人。我看啊,這個事兒三殿下還真不能跟您學!」
沈信言一噎,實在沒忍住,白了他一眼。
好歹算是開了口說了話,綠春心裏終於放下了一半。
進了國公府,先給國公爺和晏老夫人傳了建明帝口諭;綠春又親自去了沈信美榻前,見着了正哭得兩眼通紅的盧氏和沈信美的一兒一女,嗟呀許久,告辭而去。
沈信言留了下來,先凝重地看了沈信美的傷,又溫言安慰了晏老夫人和盧氏幾句,婦人們自去了後宅不提。
等她們一走,陳國公便告訴沈信言實情:「信美這傷沒那麼大妨礙。我家的好軍醫,看過了的,有個一年半載也就養回來了。」
沈信言長出一口氣,抬袖擦汗:「您可真是嚇死我了。新芳兄是個直人,若是信美兄連戰陣都不能上了,國公府頃刻間就是大塊的好肥魚肉!」
京城裏什麼都不缺,尤其不缺刀俎!
陳國公緩緩點頭,道:「前年先毀了我涔姐兒的婚事,上年去吳興又惦着把信芳媳婦拉下水,今年更是直接把殺招使到了我兒子身上。看來我沈家的確是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啊。」
沈信言默然頷首。
沈信美躺在榻上,精神還不錯,看了沈信言一眼,笑道:「信言可是想到了什麼?」
沈信言驚覺,哦了一聲,遲疑片刻,道:「只是覺得這幾年針對我們沈家的事情有點兒多。」
陳國公和沈信美對視一眼,神色都是一凝。
「我家裏的那些事,先前小孩子們吵吵鬧鬧的也就罷了。可是後來怎麼忽然就變成了性命相撲了呢?」
沈信言一臉的百思不得其解,「沈簪不過是府中的一個庶女,她就算是被人挑唆,又怎麼會狠毒到膽敢夤夜前去我女兒房內,還想徒手扼死比她只小兩三歲的堂妹?
「沈溪指使呂媽媽殺我幼子,看似天衣無縫。可當時沈溪還不到十一歲。真有那個年紀的小小孩童,能眼睜睜看着另一個幼童被殺而無動於衷嗎?
「呂媽媽撞壁死在我女兒面前,我女兒嚇得當時就僵了身子——我那女兒可是跟着我走南闖北幾千里路的,偷看我堂上審案、棍棒交加、血肉橫飛也不是沒有過。她都能嚇成那樣,沈溪竟然沒事?
「再往後,我家分宗分家。又是誰攛掇了我父親一口氣回到吳興老宅,去賣掉小太爺的祖產田畝?」
沈信言停了一會兒,沉聲道:「還有國公府您這邊。還有與我們家相關的清江侯府。還有我做媒跟您結親的歐陽家。
「濯姐兒從吳興請來的那位隗粲予隗先生,回來劈頭第一件事,就是逼着我問:咱們沈家,到底得罪過什麼人。
「我現在也想知道,咱們沈家,吳興祖根,有沒有世仇?京城新貴,有沒有宿怨?國公爺、信美兄、信芳兄,有沒有得罪過貴人?我不在京的那十年,崇賢坊那座宅院裏的人,有沒有闖過什麼隱秘的大禍?」
沈信言沒有把剛才建明帝和太子迥異的態度和做派告訴陳國公和沈信美。他要先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再決定那趟渾水,要不要拉着國公府一起蹚。
陳國公和長子又互視一眼,疑惑地各自擰眉細思,半晌,都遲疑地搖頭:「祖宅一向行善積德,實在沒聽說過有世仇。
「定天下後,不僅國公府,便是崇賢坊那邊,我們也一直暗地裏警惕着,小心翼翼,並未得罪什麼人。
「若說是當年打北蠻是在軍中惹了禍,可那時的袍澤該照看的照看了,該幫忙的也都幫忙了……」
陳國公詢問地看向沈信美。
沈信美苦思許久,茫然搖頭:「那時蘇侯治軍嚴正,我們連出營的機會都極少,根本就沒可能闖禍得罪人啊!」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京城沈家被針對到了這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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