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懷悶頭走到大門外,扭臉便看見路西面的杜家以及門口停着的兩架驢車。前一刻還在車上玩耍的孩子們,此刻已消失殆盡,只剩下兩頭驢在吃草?衛若懷陡然冷靜下來,身體像被突然定住,無論多麼想過去,愣是邁不出腳。
&大哥,站門口乾麼?等我啊。」衛若愉揉着圓鼓鼓的小肚子,從三妞家晃悠悠走出來,「嗝」一聲,「吃得好飽啊。大哥,你吃了麼?」
&記得我是你哥。」衛若懷一開口一股酸味,心裏咯噔一下,他這是怎麼了?對上堂弟「你發什麼神經」的眼神,衛若懷頓了頓,假裝淡定,「祖父幫杜伯父陪客,在他家吃飯,你去他們家幹麼?!」
&也幫忙招呼客人。」衛若愉理直氣壯地說:「趙家來的人不知道把聘禮卸擱哪兒,還是我告訴他們呢。大哥,我猜你還沒吃錢娘子帶來家的肉丸子,比我在京城吃的任何一種肉都好吃。」說着,舔舔嘴角。
衛若懷一看他那動作,頓時覺得他簡直吃飽了撐得,居然羨慕堂弟和三妞一起吃飯。就這麼個吃貨有什麼好羨慕的,他可不是吃貨,「你沒發現衣裳有點緊嗎?若愉。」
&是有點緊。」衛若愉今兒穿的是下人趕製出來的童子服,摸着腰帶,「我的肚子好像有點大噢。」
&大?快成圓的了。」衛若懷幸災樂禍道:「再吃下去,等咱們回京城二叔和二嬸估計都認不出你來。」
&們什麼時候回京城?」衛若愉雖說巴不得離他爹越遠越好,而他畢竟年歲小,十天半個月還好,時間長了,小孩也知道想爹娘。
衛若懷說:「八月十五或者春節,反正我們回去也得趕在節前或者節後。」
&什麼啊?」衛若愉不懂,「祖父說回鄉安葬祖母,祖母的骨灰前天不已經葬到祖墳里了麼?」
說起火葬,亓國開國皇帝最初提倡火葬時百姓情緒十分激憤,但是他頒佈詔令,死者家屬前往官府登記火葬,其家中的兩畝地十年之內不用交稅。
一畝地一年交六十斤糧,兩畝地一百二十斤。在亓國開國皇帝統一華夏之前,百姓還是粗耕粗種,年景好的時候一畝地能收穫兩三百斤小麥或者大米。
詔令一出,不差錢的門閥士族不同意,架不住百姓欣喜,畢竟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還得繼續生活。又因火葬不是強制性的,文武百官上表皇帝收回成命,卻連個站得住腳的理由也找不到。眼見鬧騰幾天無果,文臣武將也就歇了心思
熟料皇帝記着呢。哪位臣公的家人去世時選擇火葬,丁憂期滿,皇帝便召誰回朝。誰家陰奉陽違或者乾脆不為,那將永遠在鄉下待着。
百年過去,亓國從上到下都習慣了火葬。衛若懷聽到堂弟的問話,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祖父把他們帶在身邊是為了他倆好。
太子聰慧、仁厚,乃皇后嫡子,外家給力,皇帝信任,地位看起來固若金湯。可是太子的六七個兄弟一個比一個有才,偏偏皇后早逝,如今宮中最受寵的貴妃的長子又是素有賢王之稱的二皇子。太子稍稍大意便可能被「賢王」拉下馬,一旦太子有閃失,太子/黨一員的衛家首當其衝被清算。
這只是遠憂,近愁便像三妞說的,等皇帝開始忌憚衛家,衛家離滅族的日子也不遠了。為了多活幾年,衛相打定主意不會再踏進京城半步。衛若懷想爹娘也得忍着,畢竟衛家的將來是他和弟弟們的,老人家所憂所思皆為他們。
&父年齡大,禁不起來回奔波,他留在杜家村頤養天年,順帶陪陪祖母。」衛若懷說:「你若想回去那我告訴祖父,清明過後就送你回去,我留下來陪他。」
&我哪有這樣講麼。」衛若愉癟癟嘴,「不准告訴祖父,我,我才沒要回京城,我…我還等着吃三妞姐姐做的好吃的呢。」
衛若懷渾身一僵,登時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揍他一頓,「三妞和咱們家沒關係,別整天不拿自己當外人。」
&祖父早幾天剛說,三妞是我姐姐。」揚起下巴,衛若愉很得意道:「後天二丫姐姐回門,三妞姐姐讓我去她家吃,還說給我做酸酸甜甜的肉。大哥,我跟你講,別在祖父面前告我的狀,我分你點嘗嘗。」
&稀罕,錢娘子會跟三妞學。」衛若懷轉身回去,小孩一見他哥不入套,頓時急了,「大哥,大哥,不止這個,還有很多很多噢。」
衛若懷的回答是猛地停下腳步,「閉嘴,寫功課去。」
&衛若愉猝不及防,一下撞在他身上,腦袋懵懵的,晃晃頭,反應過來他哥說什麼,大驚失色,像火燒着屁股一般往書房裏跑。
衛若懷看着小孩的背影,輕哼一聲,急匆匆向廚房走去。
正月三十上午,巳時,二丫哭哭啼啼,很是不捨得告別父母坐上花轎,丁春花抹掉眼角的淚就喊杜發財收拾豬和羊。
杜家嫁女沒有亂七八糟的要求,趙家將心比心,送來的聘禮也特別實在。布匹和酒除外,兩頭豬和一隻羊的肚子都沒扒開。
昨天晚上送走趙家的人,收拾好桌子刷洗好已將近戌時。二丫得早早起來開臉化妝,丁春花找塊紗布把豬羊蓋上,一家人就早早地睡了。
三妞跟在她身後說:「把豬和羊抬門口糞坑旁邊。若愉,我記得你家院裏有水井,還有水嗎?」
村裏有兩口井,一口在村子的西南,一口在村東頭,村里人吃水就去這處挑水。衛家早年自己打口井,可他們家上次用水是去年清明。
錢娘子道:「可以用,三妞要挑水?叫我家小子給你挑。」
&不不,我們自個挑。」三妞往周圍看了看,「四喜。」
&三姑奶奶。」四喜正想溜,一聽到她的聲音,心臟猛縮,緩緩轉過身,期期艾艾道:「我,我得去縣裏幹活。」
&快晌午了,誰還要你。」三妞瞪他一眼,「趕緊滾過來。」
村里誰家辦事,沒出三服的親戚抽得出空都會過去幫忙,而出服的人家一支會使喚一兩個人過問問,要不要幫忙。
村長和四喜家一支,他兒子和三妞爹一樣是泥瓦匠,今兒和村里人一塊去上工。其中包括四喜的三個兄長,因為他們都成家了,得賺錢養家。
早上村長過來的時候路過四喜家門口就把他喊來,一來確實沒什麼閒人,二來四喜早些天惹怒三妞,過去幫忙做事,三妞看在他勤快的份上,二寡婦那個不省事的再惹到三妞,村長也好和稀泥。
四喜「嗖」一下跑過來,衛若愉「噗嗤」大樂,「三妞姐姐,他好怕你啊。」
&他做了虧心事。」三妞說:「挑水。」
&好。」四喜的爹死的時候他十一歲,那時他三觀已定,雖然有個不着調的娘,只要二寡婦不在跟前瞎嚷嚷,四喜還是個懂事、老實的好後生。
三妞前世混到經理級別,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她便是清楚這一點,上次才放四喜走,獨獨攔下二寡婦嚇唬她,「大伯,你把豬下水放這個盆里。」指着一旁的大木盆。
&要豬下水幹麼?」圍觀群眾·衛相上下打量她一番,「別告訴豬下水也能吃?」
三妞呵呵一笑,「我爹說可以吃。」
&這丫頭。」杜發財無奈地看她一眼,「我們春節殺了一頭豬,下水沒扔,雖然味道不怎麼樣,的確可以吃。」
&麼東西?」衛若愉一聽到吃,三兩步跑過來,「三妞姐姐,現在做飯?」
&才吃過早飯。」衛相滿頭黑線,朝他小腦袋上拍一巴掌,「回家百~萬\小!說去,吃飯的時候我叫人喊你。」
衛若愉一動不動,直勾勾盯着三妞。
三妞不由自主地想到第一次見到他,那時以為這小子是個小色/鬼,誰知是個小吃貨,「今兒的飯得過午時,若愉餓了就讓錢娘子先給你做點吃的墊墊。」
&餓,不餓,我的肚子留給三妞姐姐。」衛若愉連連搖頭,「祖父,我走啦。」說着話跑兩步,又不放心的停下,「三妞姐姐,別忘了啊。」
&能。」三妞哭笑不得。
衛相倍感丟人,「我這個小孫子啊。」
&好的。」三妞說:「和你大孫子,一個安靜,一個活潑,有他們在跟前,不太鬧騰您也不寂寞。」
&起若懷啊。」衛相捋着鬍鬚,又煩惱又欣慰,「哪哪兒都好,就是太安靜,我真怕他將來變得古板不知變通。」
&麼會呢。」三妞見過衛若懷幾次,沒說上幾句話,她也發現衛若懷很靦腆。一想到衛老頭官至太傅還能全身而退,這樣的人怎麼不用心教導承擔家族重任的長孫,「我覺得可能是衛小哥剛到這兒,跟我們不熟,不知道該怎麼交流。」
衛相捋鬍鬚的手輕顫一下,混沌的雙眼精光一閃,嘆氣道:「這你可猜錯了,我們還在京城時,他下學就回家,休沐日也在家裏,有段時間大家都懷疑我那個孫子是個女娃。」
&娃?」聽老相爺說話的眾人瞪大眼,「衛小哥白白淨淨,是很俊俏,怎麼看也不像女娃啊。」
衛若懷比他妹妹小兩歲,兩人長得差不多,濃眉大眼,鼻樑高挺,六歲之前整個人胖乎乎,小臉紅彤彤的像個散財童子,一度被外人懷疑他是個女娃,然而那時衛若懷還沒去國子監上學。
衛相說得半真半假,「話是這樣講,可是男孩子沒他那麼安靜的。」頓了頓,突然轉向三妞,「回頭你家插秧,要若懷去給你們幫忙。」
&可使不得。」眾人嚇一跳。
&得,使得。」衛相說:「若懷如果能考中進士,將來做官,為任一方,總不能連麥苗和稻穀也分不清,你們說是不是?」
&是哦。」鄉親們一想,竟然沒法反駁。可是一想到一品大員的孫子下田,眾人又忍不住皺眉。三妞看着想笑:「不認識就去看看唄。」
&看看就好。」杜發財接到,「四喜挑水回來了,三妞,讓開點。」
三妞說:「爹,讓四喜幫你洗,」
四喜不懂,「乾乾淨淨的,洗什麼?」
&豬的腸子肚子心肺肝。」三妞話音落下,四喜手裏的扁擔噗通掉在地上,驚叫道:「洗什麼玩意?」
三妞渾然不受影響,「你幫忙,我教你怎麼做着吃。」
&我家廚娘幫你。」衛相指着錢娘子,「去,好好跟三妞學學。」
&我洗。」四喜一見開口的人是衛老,直覺豬下水當真能做出美味。又想到豬油做菜是三妞搞出來的,蹭一下蹲到杜發財身邊,邊擺弄豬大腸邊問:「這玩意能做什麼?」
&煸大腸、爆炒豬肝、紅燒豬肚,你想怎麼吃都成。」三妞說着,轉向嫌豬下水髒躲到一旁的親戚鄰居們,似笑非笑地問:「你們想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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