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普雖然出身幽州那樣的苦寒之地,自幼善飲,此時卻亦是醉意熏熏,聽了陳溫之言,心裏驀然有所明悟,情知陳溫恐怕是有話要說。
當下他不動聲色,欣然舉杯,謙遜道:「使君客氣了,此杯該當是普敬使君才是,請!」
陳溫哈哈大笑,與程普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身旁侍立的婢女,立時款步上前,殷勤為兩人斟滿,陳溫則頭也不回地揮揮手,示意兩名婢女退下,片刻之後,室內就只剩下陳溫和程普兩人。
陳溫半個身子前傾,看他這架勢,似是恨不得傾身到程普耳旁,與他低語。
「將軍功勳卓著,主公讚不絕口,如今主公正在籌劃一件大事,正急缺將軍這樣的大才鼎助,異日主公成就天下霸業,將軍可不就能封妻蔭子,享盡榮華富貴!」
程普微微皺眉,看着陳溫通紅的面容,心裏唾罵不已,面上卻毫無異樣,同樣低聲答道:「豫、揚二州,皆奉後將軍擁立的淮王為主,普在都尉大人帳下,亦是為淮王效力,異日淮王登基,普之微弱功勳,能謀個一官半職,也就心滿意足了。」
陳溫呵呵一笑,低頭之際,雙眸中的寒意,卻是一閃而逝,對程普道:「將軍有所不知,都尉大人率軍來揚州前,曾向主公獻上一寶,將軍可曾聽聞?」
程普搖搖頭,示意不知,其實,他哪裏是不知道,主公孫堅決意拿傳國玉璽換來兵馬和自由身時,就曾與他商議過。
陳溫上半身傾得更甚,差不多就是俯身在案桌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傳國玉璽,都尉大人獻給主公的,是傳國玉璽!」
見程普默然,陳溫直起身。呵呵笑道:「將軍現在該當知道,主公籌謀的,是何等大事吧。」
這一次,程普是真的被陳溫震驚到了。如若陳溫所言屬實,那豈非袁術已有那等非分之想?
一瞬間,程普腦袋裏嗡嗡直響,隱隱覺得這事似是不可能。
傳國玉璽就是他着人自洛陽宮中一處井裏打撈起來的,千真萬確。是真的傳國玉璽,主公孫堅將之獻給後將軍袁術,他亦知情,至於此後,傳國玉璽被袁術秘藏,還是獻給了淮王劉琮,他就不甚了了。
可是,即便袁術手中有傳國玉璽,他想要覬覦那個九五至尊之位,亦是困難重重。
首先。如今天下大亂,以弘農王劉辯之正統出身,在太原登基之後,天下群雄該幹嗎的,繼續幹嗎,根本就沒有人理睬朝廷之令,即使有人遣使朝貢,那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其次,天下群雄紛爭,不說整個天下。就是關東諸州,冀州,兗州,青州。徐州,豫州,再算上幽州,揚州和荊州,袁術的實力,也並不是凌駕於群雄之上。
再者。論天下名望,袁術亦是遠遠不如其兄長袁紹。
以袁術這般出身,實力,還有名望,就是有傳國玉璽在手,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想要登基,程普只是如此想一想,就覺得除非袁術瘋了,否則斷然不會行如此荒唐之事。
借着連連搖頭之際,程普自覺腦袋都清醒了不少,長嘆一口氣,對陳溫道:「使君所言,普百思不得其解,這個……」
「呵呵呵……」陳溫的笑聲似是隱含着不少深意,打斷程普的話,笑道,「將軍久在孫都尉帳下,果真是忠心耿耿吶,就連主公的一番好意,也都惘然不顧。」
程普再次微微皺眉,覺得陳溫這話說得有些嚴重,可他又不好對此進行辯解,故而只是不解地看過去。
陳溫在那裏微微搖頭,喃喃道:「孫都尉前為長沙太守,率軍北上時,悍然逼殺荊州刺史王睿,伏殺南陽太守張咨,據聞……」
說到這裏,陳溫左右張望,身子再次前傾到俯在案桌上,壓低聲音道:「……王睿和張咨的家眷,不忿於孫都尉未受朝廷律法,決意請門客出手,為王睿和張咨報仇雪恨。」
此話如同一個晴天霹靂,在程普腦中炸響,令他倏然而驚,酒意也驚醒大半,雙目炯炯,直盯着陳溫。
陳溫直起身來,收起笑意,面容肅穆,對程普沉聲道:「將軍無需問陳某,此消息自何處聽來,陳某隻是以為,以將軍之大才,何苦非得屈居於區區一個都尉帳下?唉……」
陳溫在那裏自顧自地搖頭嘆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恨得程普牙痒痒的,一再告誡自己穩住,穩住,這才沒有飛撲過去,雙手交錯,喀嚓一聲,拗斷他的頸脖。
可是,陳溫透露的這個天大消息,程普即使無法分辨真偽,但還是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宗旨,不敢就這麼聽過便了。
主公孫堅就任長沙太守之前,與王睿一起平定零陵、桂陽之亂。
王睿身為士人,自骨子裏瞧不起孫堅,以及追隨的黃蓋、祖茂、程普和韓當四人,故而雖然對孫堅不敢如何不敬,可言談之間,對程普四人就頗有些輕蔑不耐,為此惹得孫堅幾次與他鬧翻。
而王睿又與武陵太守曹寅不合,天下州郡響應關東諸侯,共討李傕郭汜等人時,王睿時任荊州刺史,放言要先殺曹寅,曹寅則先下手為強,遣使者假冒光祿大夫溫毅的檄文,數說王睿的罪過,令孫堅將之處死。
孫堅領命而行,施計逼死王睿。
而後領軍北進,在南陽時,向南陽太守張咨要求供應軍糧,遭拒後,以牛酒為禮,拜訪張咨,趁張咨前來軍中答謝之機,將他伏殺。
這兩樁事,程普都是直接參與其中,王睿刮金吞服自殺時,他就在一旁監督,直至王睿身軀死透變冷,才去向主公孫堅復命。
其中的來龍去脈,程普一清二楚,故而如若王睿和張咨的家眷門客起意刺殺主公孫堅,那麼這事哪怕不可信,也斷然要鄭而重之地加以應對。
電石火光之間,程普想明白這些,就再也坐不住,長身而起,對着陳溫躬身一揖,歉然道:「普不勝酒力,恕罪,恕罪!」
陳溫呵呵直笑,起身之際,腳下有些踉蹌,站起身時,亦是在那裏搖搖晃晃,似是醉得站立不穩,說話時,亦是舌頭變大,結結巴巴道:「好,好,醉,醉了,將軍,將軍慢走……」
程普看着陳溫醉態可掬,心中響起一聲冷笑,轉身便行,邁步之間,穩穩噹噹,毫無醉意。
可當程普走得再也看不見背影,原本在站在那裏搖搖晃晃的陳溫,卻已站得穩穩噹噹的,雖然仍舊紅光滿面,卻是冷若寒霜,嘴角帶着冷笑,雙眼亦是寒意大盛,陰沉可怖。
他盯着黑乎乎的門外,良久方才低聲喚道:「來人!」
門外一人閃身而入,無聲無息地單膝着地,案桌上殘羹冷炙仍在,陳溫和來人卻視而不見。
「去,告訴他們,魚兒已上鈎!」
陳溫的聲音很輕,帶着無比的冷意,仿若連周遭,都會因此而蒙上一層冰霜。
來人應諾一聲,再次閃身而出,消逝在門外的黑暗之中。
三日後,孫堅率大軍駐紮於下邳郡淮陰城外,大營數里外,即是淮水,夜深人靜之際後,三騎疾馳而來,尚未馳近大營轅門,就已將手中的令牌拋出,大聲嚷道:「程普將軍緊急軍情,主公何在?」
把營衛士隊率接過令牌,入手一掂,尚未來得及就着燈燭光亮細看,就趕緊喝令:「開門,快開門!」
轅門大開,三騎直奔入內,奔馳之際,馬蹄急促,惹得營內來來往往兵卒紛紛側目,心裏直犯嘀咕:這又是哪裏來的緊急軍情?
片刻後,三名騎士在護衛查驗過一應信物之後,進入中軍大帳相候,主公孫堅早已歇下,尚未來得及起身。
過不多時,孫堅批着披風,一陣風般進到大帳內,人尚未入內,聲音就已先一步傳來:「什麼緊急軍情?」
三名騎士聞聲起身,躬身相候,領頭騎士待孫堅入內,率先單膝着地,雙手捧着一信,朗聲稟道:「啟稟主公,程普將軍緊急軍情,請主公過目。」
孫堅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一把搶過信函,隨手拆開,就站在原地,就着燈燭光亮細看,邊看,邊雙眉緊皺,看過一遍之後,沉聲問道:「德謀言及另有密信,信在哪裏?」
領頭騎士探手入懷,再次雙手奉上一信,稟道:「密信在此!」
孫堅一樣是劈手接過,只是草草看得兩行,即皺眉喃喃自語:「刺客?王睿,張咨,門客?哼!」
就在他繼續細看之際,渾然沒注意到,領頭騎士已由單膝着地變成微微蹲着,低着頭,右手已探入懷中,猛然如毒蛇出洞,右手握着的,是一柄黑撲撲的短刀,整個人彈射而起,無聲無息地撲入孫堅懷中。
孫堅正在聚精會神地讀着程普的密信,突然小腹間一陣劇痛,驟然一驚,連步後退,握着密信的雙手立時握拳,往下猛捶。
雙眼所盯着的,正是如影隨形的領頭騎士,而餘光所見,正是另外兩人,自左右飛撲近身而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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