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太守府衙書房。
夏侯惇很有耐心,寫意地斜倚在門框上,看着沐浴在燈燭光亮中的郭嘉。
他心裏很是有些奇怪,這封信,到底是誰留給這位年紀輕輕的軍師的,為何會引起他這麼大的反應,讓他一坐就是近半個時辰,雙眼看着虛空某處,左手拿着信函,右手修長的食指,一下接一下地敲在案桌上。
平原城內,風平浪靜,劉備率軍離去,在夏侯惇率大軍入城之前,先期入城的兵馬,就已將城內的秩序維持得井井有條,故而夏侯惇才這麼有閒情逸緻,陪着郭嘉在這裏發呆。
咕隆咕隆!
夏侯惇一臉尷尬地迎上郭嘉怪異的眼神,帶着歉意,笑笑道:「這個,哈哈,肚子餓了,先生何不先去用膳,再論其他?」
郭嘉帶着笑意,點頭起身,邁步之前,想了一想,還是將手中的絹帛湊到燈燭上點燃,直至燒成灰燼,才抬頭道:「將軍難道不想知道此乃何人所留?」
夏侯惇哈哈大笑,道:「我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只是不好打攪先生清靜,此信到底是誰所留?難道是劉備?」
「不是!」郭嘉搖頭答道,「乃是嘉之熟識,戲志才,將軍在濮陽時,也曾見過。」
「戲志才。」夏侯惇微微皺眉苦思,猛地一拍大腿,發出啪的一聲悶響,嚷道:「可是當日與先生一起路過濮陽,有些駝背,看起來面相有些顯老的那位?」
見到郭嘉點頭,夏侯惇面色一沉,道:「哼,沒想到,他竟然投奔到劉備帳下,先生放心,劉備如喪家之犬,棄平原而去。掀不起多大風浪!」
郭嘉面露怪異之色,對夏侯惇道:「將軍太過輕視劉備了,劉備得志才兄相助,無異於如虎添翼啊。他此次棄平原奔襲濮陽,志不在濮陽,而是陳留、潁川之地!」
夏侯惇不太明白,陪着郭嘉往外行去,喃喃道:「不對啊。劉備好好的平原不要,跑到陳留、潁川一帶做什麼,難道那裏會比平原要好?況且一旦主公拿下青州,再揮軍西進,劉備根基未穩,如何抵擋得住。」
「嗯,將軍此言有道理,不過,將軍忘了一事。」
夏侯惇猛地停住腳步,愕然片刻。壓低聲音問道:「先生說的是那件事?」
郭嘉點點頭,正色應道:「正是,志才兄此信中,隱約談及此事,並笑言劉玄德不欲為之,顯是他已猜知嘉之籌劃,如此一來,兗、青、徐三州難以在短期內穩固下來,這就給了劉備充裕時機,足夠他在陳留、潁川一帶站穩腳跟。」
「難道是有內奸透漏出去了?」
夏侯惇的聲音破低。冰冷刺骨,帶着一股蕭蕭殺意。
郭嘉搖搖頭,重新邁步,低聲答道:「不是。只是志才兄猜知而已,因為,因為他也有此建言,只是未得劉備首肯。」
「取青州孔融而代之?」
夏侯惇緊跨一步,在郭嘉身後,低聲問道。
郭嘉點頭稱是。沒再吭聲,夏侯惇則在心裏直嘀咕:看來這些年輕的讀書人,心中的溝溝壑壑還真是多!
同時,他另有一個念頭冒起,觀郭嘉和戲志才這樣隱於幕後的謀士,相隔千里爭鬥,與武將在沙場上廝殺爭雄,頗有些相像,只不過謀士是鬥智,武將是鬥武。
看着身前郭嘉那瘦削的肩膀,隨着邁步而輕微地上下躍動,夏侯惇在心裏輕嘆一口氣,默然跟上。
接下來的一連幾天,郭嘉都待在府衙里,顯得有些無所事事,可是夏侯惇卻知道,他正在遙控着遠在百里之外的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詳情如何,夏侯惇也不甚了了,只知道跟兗州牧劉岱有關。
劉岱的大軍,此時正停留在齊國臨淄,他自封為齊王,臨淄則正是齊國的國都,於他而言,意義就有些不一樣。
他在臨淄,必去的一個地方,就正是稷下學宮,這座天下聞名的學府,因為劉岱的帶來,而變得戒備森嚴。
稷下學宮雖然如今聲名已大不如前,比起如潁川書院這樣的後起之秀,有着一股垂垂老矣的感覺,可仍舊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青州乃至兗州和徐州一帶,仍舊享有盛譽。
劉岱一大早就來此,半天的工夫,走走看看,也就差不多把該看的地方看了個遍,該見的人見了個遍,只是令他相當不快的是,這裏的人對他,不咸不淡,絲毫沒有因為他那個齊王的自封封號,就對他另眼相看。
以致走了一圈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意興索然,心裏有一股火在燒炙,卻又無法噴吐出來。
出得學宮大門,劉岱竟然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沐浴在陽光中的學宮門樓,雙眼閃過一抹寒意,轉身就欲登上馬車。
「王上,王上!」
被親衛阻擋在外圈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在高呼,劉岱停下細看,看到的是一群身穿士子服的人,正在那裏高呼。
「去,問問他們是怎麼回事?」
劉岱轉頭吩咐一句,片刻之後,護衛轉回來稟報道:「啟稟王上,這數名學子,仰慕王上風采,意欲向王上獻辭賦以賀。」
「哦?」劉岱一聽來了精神,看了那幾人一眼,紛紛道,「好,讓他們過來。」
護衛領命,再次過去,片刻之後,帶着六人過來,停在劉岱身前數步外。領頭者雙膝跪下,雙手捧着一卷捲軸,膝行過來,朗聲道:「王上駕臨學宮,學生無以為報,特賦辭賦一卷,以賀之,恭賀王上扶社稷,成就霸業!」
劉岱喜笑顏開,跨前兩步,伸出雙手,就欲接過捲軸,嘴裏謙遜道:「岱如何……」
就在他雙手觸及捲軸時,異變陡生。
領頭者將捲軸往劉岱手裏一拋,同時身形暴起,在劉岱目瞪口呆之際,右手自長袍內探出,一柄黑黝黝的短刀,赫然在手。
噗嗤!
劉岱沒有反應過來,一眾親衛即使發現不對勁,此時離着兩人還有三五步,一時反應不及,領頭者已一頭撞進劉岱懷中,手中短刀捅進劉岱胸腹間,令得劉岱弓身連連後退,嘴裏則長聲慘呼。
與此同時,餘下五人本也跪倒在地,此時暴跳起身,自懷中掏出來的,亦是黑黝黝的短刀。
「劉岱身為漢臣,擅自興兵,侵擾青州齊國,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
領頭者縱聲高呼,手裏卻絲毫沒有閒着,奮力抽出短刀,左手把住劉岱的右肩,噗嗤一聲,又猛地將短刀捅進劉岱胸腹間。
餘下五人亦同時縱聲高呼,迅快撲過來,與劉岱的親衛纏鬥在一起,拼死阻截親衛過去救援劉岱。
現場立時一片大亂,圍觀民眾四處亂竄,劉岱帳下親兵和戒備兵卒則紛紛往劉岱所在趕來,可是顯然已來不及。
只是片刻工夫,劉岱已是被連捅三刀,再也沒氣力後退,頹然跌坐在地,領頭者則轉身殺過去,與五人會合一處,六人宛如一個整體,短刀飛舞,硬生生在圍攏過來的兵卒中殺出一條血路,混到四處亂竄的人群之中,很快即不見蹤影。
劉岱側臥在地上,鮮血浸紅了衣衫,在身下流淌一地,一眾親衛沒得個主心骨,大呼小叫的,有的試圖緝拿刺客,有的試圖救援劉岱,有的則驅趕民眾,忙亂成一團。
護衛在劉岱身旁的親衛統領,乃是他的族弟,最先扶起劉岱,扭頭大喊:「醫師,快傳醫師!」
還好,他還算比較清醒,當即喚人抬起劉岱,進到馬車裏,而後喝令親衛快馬加鞭,趕回到大營。
此時最為要緊的,是保住主公劉岱的性命,至於緝拿刺客,當城門緊閉,任憑刺客如何神通廣大,也斷斷不會插上翅膀飛了出去。
劉岱身中三刀,皆在胸腹間要害,人雖然沒有當場被刺死,卻也是氣若遊絲,面色灰敗,請來的醫師止血之後,卻都束手無策。
到得晚間,劉岱所在的中軍大帳,突然傳出一陣仰天嚎啕,旋即則是一陣咆哮,隨後,整座大營如同沸騰一般,早就枕戈待旦的兵卒,被緊急聚集起來,得到的軍令卻很簡單,血洗臨淄!
這個軍令到底是主公劉岱所令,還是另有其人,此時已沒有人去分辨,所有兵卒瞬間即雙眼變得通紅,不待將校下令,即迫不及待地嗷嗷叫着,衝出大營,隨意選定一個方向,即掩殺過去。
是夜,臨淄徹夜不眠,火光沖天,慘呼不絕於耳。
當所有的兵卒形如狂歡一般,在臨淄城內燒殺搶掠之時,空蕩蕩的大營里,劉岱的屍首躺在冰冷冷的中軍大帳內,卻無人問津,就連他的一眾親衛,以及親衛統領,也都不知道在臨淄城內的哪個角落裏。
護衛統領激憤之餘,忘了要將主公劉岱的死訊飛馬稟報給其他人,遠在平原的郭嘉,卻在晨旭粗現時,即得到第一份稟報,到得中午,即獲知劉岱的確切死訊。
而此時,劉岱麾下這支大軍,對臨淄城的血洗,仍在持續,因無人約束,將校各行其是,率領着殺紅了眼的兵卒,很快就以臨淄為中心,往其他城池殺去。
平原府衙內,郭嘉喚人請來夏侯惇,臉色平靜非常,對他道:「王上遭青州刺客刺殺身亡,大軍無人約束,將軍可速率軍急進,收攏暴兵,維持臨淄秩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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