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隔着比較遠,呂布還是一眼認出來,來人正是老將朱儁。
率三百親衛自河內趕赴關中時,呂布途徑弘農,見過朱儁,與他還相談甚歡,而朱儁對聖駕移駐長安,也抱持着極大的期盼。
可是如今,他率軍出現在這裏,堵住呂布的北歸之路,就意味着,老將皇甫嵩的計劃,他是一早就知情的,只是一直在瞞着呂布而已。
呂布冷哼一聲,面色冷峻,策馬在朱儁身前二十步外停住,如此近的距離,當即引起朱儁身後一眾親衛的警惕,還有些微的騷動。
朱儁一身甲冑,看起來很是有些年月,豎起右手,頭也不回,朝後擺擺,示意帳下親衛稍安勿躁,策馬迎上三步,對呂佈點頭道:「奉先,且聽老夫一言……」
呂布面色如常,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對朱儁冷聲道:「到了這個地步,老將軍還有何話說?」
朱儁搖搖頭,嘆道:「義真兄所為,亦是迫不得已之舉……」
「哦?皇甫義真想要殺我呂布,原來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雖然再次被呂布發話打斷,並且還是語帶諷刺,朱儁仍舊不惱不怒,點頭應道:「正是,前有董卓亂政,後有李郭攬權,短短數年間,大漢已是風雨飄搖,再禁不起一點折騰了,奉先迎候太后、聖上,又擁立有功,義真兄本意,也並不是要置奉先於死地,而是要奉先放下兵權,與他一起,共奉聖上,共為大漢社稷黎民。」
呂布雙眼緊盯着主角,曬然道:「原來皇甫義真是怕我成為第二個董公,怎麼,他就不怕奪我兵權後,他自個兒成為了第二個董公?!」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道理也很顯白。皇甫嵩自稱此舉是為削呂布兵權,防止呂布擁兵自重,獨攬朝政,可是。一旦皇甫嵩成功奪得呂布的兵權,他就會成為大漢朝堂上的第一人,那個時候,他難道就不會成為第二個董卓麼?
如此鏗鏘有力的發問,就連朱儁。也都是一愣,旋即搖頭為皇甫嵩辯解道:「不會,義真兄一心為公,他如若想要獨攬朝政,當年,他早就如此做了,那個時候,董卓,可還只是個河東太守而已。」
朱儁說的皇甫嵩這事,呂布也知道。正是皇甫嵩平定黃巾之亂之後,功勳蓋世,又奉聖令,率軍西去,平定涼州的馬騰、韓遂之亂,手握兵權,如若按他的西涼同鄉閻忠所勸告的,舉兵東返洛陽,倒的確是可以一舉誅殺張讓、趙忠等為首的一眾宦官,總攬大權的。
這原本是隱秘之事。後來被張讓等宦官獲悉,以此要挾皇甫嵩花錢消災不成,在靈帝面前讒言皇甫嵩欲行不軌,奪了他的左車騎將軍印綬。張讓等宦官伏誅後,這事也就作為皇甫嵩的一樁美談,流傳了出來。
可是,這事呂布也曾深思過,那個時候,靈帝尚在。皇甫嵩此舉是有成功的可能,可是更大的可能,還是被一道聖旨奪了兵權,拿下入獄,然後死在獄中。
蓋因那個時候,與幾年後的情形有很大不同,皇權威嚴仍在,聖旨還很管用,只有在董卓擅行廢立之後,皇權才威嚴掃地,聖旨才淪為一紙空文。
不過,這個時候,呂布可沒這個工夫與朱儁就此事爭論個結果出來,因為就在他及一眾倖存親衛身後,老將皇甫嵩仍在不依不饒地率軍窮追不捨。
這麼多念頭,也就是只是一瞬間的事,在朱儁看來,呂布也就只是微微一愣而已,旋即就哈哈大笑,又倏然而至,冷笑答道:「縱使皇甫義真沒這個心,如今天下亂象已顯,難道他就以為,憑你們兩個老傢伙,就能保得住聖上,保得住大漢江山?他又如何知道,你們一直推崇備至的袁本初,還有袁公路,曹孟德,等等,就沒有成為第二個董公的心思,甚至是篡位登臨大寶的心思?!」
事到如今,呂布已經明白過來,皇甫嵩和朱儁,雖然文韜武略都不錯,可觀念,還是停留在過去,沒有與時俱新,沒有意識到,如今的天下,已不是幾年前那個時候,靈帝之死,宦官伏誅,袁紹導演的那場洛陽大亂,在成功點燃董卓內心深處的野心的同時,也同時點燃了很多人內心深處的野心。
以皇甫嵩和朱儁這樣的觀念,想要與楊彪這些士大夫聯合,重整大漢朝堂,重現大漢之威,已是不可能的事。
而他們今趟所為,也徹底將呂布心裏的一點美好期盼給生生毀滅。
呂布作為穿越者,有着無與倫比的超前眼光,有着兩千餘年的經驗積累,深知大漢如今的困厄,實則是在大漢初立時,就已埋下的禍根,很多時候,根本就是無解,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破壞,毀滅,重建,腐朽,再破壞,再毀滅,再重建的循環中,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
他原本想要做的,就是嘗試着,借鑑後世的君主立憲,結合前漢的虛君實相,在一邊一統天下時,一邊慢慢地將天子劉辯打造成代表着神權的君主,脫離於世俗權力之外,而朝堂上的世俗權力,則集中在幾人手中。
如此一來,君權高高在上,可是並沒有什麼實權,天下的野心梟雄,可以看到世俗權力的巔峰,也能看到爬上世俗權力巔峰的通道,自然對那個雖然金碧輝煌但卻中看不中用的皇座不再感興趣。
而世俗權力集中在幾人手中,相互之間可以制衡,避免一人坐大。
與皇甫嵩的會談,力爭以和平方式入主關中,就是呂布心裏如此想法的一大嘗試,談成功的那一刻,他還滿心以為,這麼做大有希望成功。
可如今,他明白過來,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在這個皇權至高無上的時代,世人的觀念根深蒂固,如皇甫嵩和朱儁這樣的忠臣,就一心想着誅除圍繞在皇權周邊的權臣,讓皇權至高無上;而天下的野心梟雄們,則無不在心底深處,做着染指皇位的美夢。
可以說,皇甫嵩今趟的謀劃,讓呂布損失慘重,也讓他清醒過來,決然放棄不現實的想法,義無反顧地踏上權臣之路。
不待朱儁回答,呂布即手提方天畫戟,指向朱儁,冷然道:「皇甫義真,老將軍,你們老啦,還不知道時代已變,你們今趟即使殺了我呂布,天下只會陷入更大的混亂。哼!再說了,想要殺我呂布,有那麼容易嗎?殺!」
前半句,呂布還像是要與朱儁爭論爭論,後半句,則是說殺就殺,話音未落,已是放開馬韁,赤兔馬長鳴一聲,撒開四蹄,驟然如離弦之箭,直奔朱儁。
饒是朱儁久經戰陣,此刻也是驚嚇不輕,還好他一直小心謹慎,離呂布尚有近二十步,人雖老,反應卻絲毫不輸給年輕人,情知呂布武勇不凡,以他之能,可不敢硬扛,當即撥馬便走,欲退入軍陣之中。
可是,他還是小覷了呂布的悍勇,小覷了赤兔馬的神勇。
他剛剛退入軍陣,就聽得身後一迭連聲地慘叫,不由面色大變。
慘叫聲乃是簇擁在他身後的親衛,呂布來得如此快,幾乎就是銜尾而來,壓根不給他從容下令的時間。
「殺!」
來不及下令各部圍堵,朱儁只來得及大吼一聲,號令麾下兵卒出擊。
他此次帶來的,足有五千人,對付呂布一行二十來人,可謂是綽綽有餘,可是,實際能與呂布一行接戰的,其實也就只有那麼一些,餘下大軍,不動還好,一動,反而更易造成混亂,給呂布以可乘之機。
而此時,呂布就是瞅准朱儁,方天畫戟飛舞着,硬生生在簇擁在朱儁身後的親衛群中,鑿出一條通道來,至於兩側殺來的親衛,他則交給宋憲率領的二十來名倖存親衛。
想要自朱儁大軍中逃離,抵達風陵渡,緊咬着主帥朱儁,就是唯一的生路,不然,一旦陷入大軍的重重圍困中,呂布相信,以朱儁之能,當能將他困得死死的,根本不會給他可乘之機。
此前大半夜的廝殺,呂布是仗着搶了先機,兼且夜間看不清楚,左衝右突,四處製造混亂,這才沒有讓皇甫嵩率軍圍堵住,可以說,皇甫嵩佈置在路上的大軍,很多時候,是被自己人給沖亂了的,而不是被呂布殺亂的。
果然,當朱儁也受到麾下兵卒的阻礙,無法逃快時,不但朱儁無法下令調度各部圍堵,就連奉令殺向呂布一行的兵卒,也都有些群龍無首,混亂成一團。
呂布悍勇無匹,此時已顧不得疲累,還有身上漸漸增多的傷勢,卯足勁,認準朱儁的後背,不斷地挑殺擋住去路的兵卒,奮勇往前一步步殺去。
可惜這個時候,他無法停下方天畫戟,擎起硬弓,彎弓搭箭,將朱儁射殺。
如此只有十來步的距離,哪怕中途隔着不少兵卒,呂布還是相信,以他的神射,當能一箭洞穿朱儁,將他射殺當場。
風陵渡前,喊殺震天,呂布身前左右,全是蜂擁喊殺的兵卒,馬速跑不起來,胯下戰馬,反而成了累贅。
情勢已是岌岌可危,呂布心頭焦急,更是黯然,此時他最佳策略,莫如跳下赤兔馬,這樣反而會速度快上許多。
可是,要他放棄赤兔馬,他又不忍。
就在這時,一陣震天響的喊殺聲傳來,猶如天崩地裂一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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