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三千地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聚【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重逢【下】

    ······書接上文。

    老人的身體確實硬朗，這兩位七八十歲的老人竟然交替着將我背下了這陡峭的黃龍山，安全送至山腰的廟宇區。

    我本以為他們會把我帶回廟裏暫時安頓，然後叫來瘸子幫我「看病」，可沒想到老人直接穿過了重重廟宇，順着小路不斷向前走着，似乎······

    是奔着黃龍洞去的？

    我在路上抬頭看了幾眼，然後便在強烈的頭痛中低下了頭，緊要牙關硬抗着那生不如死的劇痛。

    最後一次抬頭時，我隱約看見我被送進了溢滿香煙的黃龍洞，然後便在那昏黃燈泡下的香煙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黃龍洞？這不是被瘸子封上了嗎？究竟是什麼人把它破開的？真是···太···過分了···竟然趁瘸子不在···

    ·······

    那次回黃龍山的經歷真是實實在在超出了我的預期，本來想像的各種情況都沒有發生，卻歷盡了各種昏迷恍惚和驚嚇，本想和瘸子來個言情劇般的重逢，可卻遇到了恐怖片般的「鬱」；本想和「鬱」來個動作片般的搏鬥，卻又悲劇般的把他弄成了個變態的怪物；本想來個追逐戲般的逃命，可卻抽象劇般地莫名昏厥了過去；醒過來之後本想趕快安慰圍觀老人的情緒，可卻被武僧一般幹練的老人救下了高山，而今未有作為，便再次昏迷又清醒。

    幽幽轉醒之時，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了個濕透，身邊瀰漫着濃濃的香煙，可我卻感覺不到絲毫嗆鼻，看來已經在這裏呆了不短的時間。

    我試探性的起身晃了晃腦袋，發現那股致命的頭痛感已經消失不見，四肢也倍感輕鬆，只有濕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實在難受。

    「醒啦。」

    正在我檢查身體狀況時，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飄入了我的耳朵，令我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個聲音不算熟悉，也並不陌生，不過聽到這個聲音後，我才發現昨晚「鬱」所發出的聲音是那麼空洞無情。

    「瘸子！」

    沒有動情言語的撩撥，可我的眼淚卻依舊奪眶而出，還沒來得及控制便「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將地面殷濕了一大片。

    我身前兩三米處便是那個身體極度消瘦的「劉師傅」，身着一身淡藍布衣，套着棕色褲子，一雙黑布鞋盤坐在蒲團之上，似乎和從前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身旁的拐杖不知勾搭了誰家的小媳婦，從一根變成了兩根。

    我沒能像想像中一樣撲過去摟住他，反倒只是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胸中積鬱數十年的思念在這一刻噴發而出，心頭的觸動令我寸步難行。

    而瘸子只是微微閉眼一直等着我，似乎早已讀透了我的感覺。

    ······

    洞外的太陽慢慢歸西，我實在無法想像連續大哭幾個小時是怎樣一種情況，不過那天我確實做到了。

    和瘸子的結識與分別，思念與重逢，都是如此奇特，仿佛冥冥之中一直有一根絲線，將我們老少二人的命運緊緊連接在一起，就算相隔千里，這根叫「緣」繩子也不會輕易斷掉。

    那天我一直哭到了夜幕降臨，而後十分自然地出洞端飯，和瘸子一起吃飯，吃完之後聽他吹牛打諢，而後老少二人的笑聲再次響起，不過卻只能徘徊在這狹窄幽暗的黃龍洞內，再也不能像當初一樣穿過幾重山，正如我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不過這種自然中又帶有一份刻意，我和瘸子都沒有提及過往，瘸子對我這十幾年來的生活沒有過問半句，我也刻意避開了與瘸子這十幾年經歷有關的話題，眼神一直看着瘸子，生怕一不小心便會看見地上的那兩根拐棍。

    但我心中清楚地明白，瘸子徹底成了瘸子，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樣甩着一條跛腿走得飛快，再也不能將我甩出半座山，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回到山頂法台去爭搶「專門給我做的藥膳」。

    瘸子的衣服還是曾經的那幾件，自從我十幾年前離山之後，他的屋子便一直被安全地封存着，裏面的東西自然也是沒有任何人隨意觸動。不過不得不說神奇，經歷了十幾年的時光，那間老舊的臥房竟然沒有絲毫變化，裏面的東西也是紋絲未變，就像大帝廟後堂的糯米一樣。

    瘸子的頭髮掉了大半，本來一直被瘸子引以為傲的「秀髮」終於拋棄了瘸子，略帶幾點黑色的毛髮全部變為了銀白，卻仍是根根直立，就像瘸子的生命一樣頑強硬朗。

    瘸子的雙手更加枯瘦，若不是仔細觀看，幾乎要將其認作兩隻骨爪，粗糙的手掌似乎只剩下了一層老繭，別說肌肉，就連皮膚都幾乎已不可見，似乎早已成為了手骨的鍍層，與骨頭融為了一體。

    瘸子的身形瘦得脫了像，曾經那本就偏窄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肥大，沒了皮肉的瘸子就像一個套着衣服的骷髏鬼，不過身上的正氣卻依舊強橫。

    瘸子的聲音也變了，那仿佛吞炭般的沙啞就像一本記錄瘸子經歷的日記，將他這十幾年來吃過的苦一一呈現了出來，赤裸裸地擺在我的面前，逼得我心痛萬分。

    不過瘸子的心沒變。依舊是那麼好玩好動，在香客面前裝作無比深沉，在我們二人之間卻又像個小孩子一樣，嘻嘻哈哈，無所顧忌；依舊那麼充滿正義，面對困苦香客時，瘸子絕不收一分香火費，有時甚至會自掏腰包，讓那些真正困頓的人得到一飯之安。

    「瘸子，這香火神廟不是收受香客供奉，用於神像保養的嗎？你不收錢也就算了，可總不能往外掏錢吧。」

    「狗蛋，我問你，什麼是神？」

    「就是他們唄。」我指了指外面廟宇中的泥塑。

    「他們能幫你逢凶化吉、消災解難嗎？」

    「這個，···似乎不太能。」

    「你指的神不過是幾具泥塑罷了，真正的神其實是人們自己心中的那份意志啊，幫助那些落難香客的不是神，而是拜神之後得到所謂『神助』的他們自己。」

    「嗯~~~」我點了點頭，「可如果神僅僅是人們心中的意志，那人們又為什麼要修建神像呢？這些神像的本體又為什麼會被人們崇拜呢？」

    「哈哈哈，這個問題問的好，」瘸子似乎興奮了起來，兩手自然段地搓動起來，「行善者為神，行惡者為魔，那些神像的本體不正是生前幫助別人，所以才會被敬奉為『神』嗎？」

    「如此說來······」

    「對，我也是神，你也是神，大家都是神，神本不存在，又無處不在，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