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出了院落以後,孫傳庭心情已經逐漸好轉,可王爭忽然說出的這番話,卻又讓他陷入了沉思。
「天下無人作為,我王爭願一肩扛之!」
這句話恍如雷鳴一般的在孫傳庭耳邊不斷迴蕩,看樣子王爭是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這個時候,孫傳庭又不禁在想,若是京師有警,王爭是否會率山東軍入援?
這個孫傳庭還不確定,可最起碼這次來還是有一個好消息的。
回去之後,孫傳庭可以安心對付河南和陝西的流賊,至於王爭這邊,只能暫時希望他是個信守諾言之人。
若王爭是背信棄義之人,實在到了兩面起火的地步,也就只能放下陝西來京師護衛了。
想到這裏,孫傳庭一轉頭卻發現這位山東軍的大帥正在目不轉睛盯着自己,似乎就在等待着答覆。
其實孫傳庭此來,原本對王爭沒什麼重視之情,不過是個尋常的總兵而已,據說還不到三十而立之年,能有什麼城府和心計。
孫傳庭督師多年以來,無論飛揚跋扈如左良玉、賀人龍,還是忠勇為國如曹文詔的,各色將帥他都見過。
可就算是這些早就天下聞名的大將,往往也要在自己面前畢恭畢敬,這山東總兵王爭一個晚輩後生,又能如何?
可沒成想,到了這裏之後,除了最初的呵斥以外,幾乎一直都是王爭在引領話題,自己磕磕巴巴,反倒連個駁斥的適當理由都找不到。
說起來,改朝換代這個字眼一向是充滿光輝,象徵着一個嶄新的時代到來,可這份強軍崛起的輝煌之下,往往都伴隨着巨大的災難。
若是這些仇視文人士子的流賊真成了氣候,取了天下,那對華夏傳承數千年以來的文化衣冠和禮儀詩書,無疑是毀滅性的災難。
直到現在,孫傳庭都未曾聽聞作惡多端的流賊軍中有什麼聞名天下的文人士子,李自成和很多流賊首領一樣,似乎並不喜歡文人。
山東軍卻不然,一樣是以武起家,但王爭早在登萊的時候,便設立了供文人士子任職的軍議司。
雖說這是大逆不道的弄權行為,可放到現在這種時候再一看,結合當今天下大勢,除了朝廷以外,山東軍顯然是唯一那支有希望讓天下太平的軍隊。
相比李自成和張獻忠等流賊領袖,山東軍的大帥王爭更加重視文人。
軍議司的左軍議李岩原本就是小有成名的士子,還有那右軍議管清天,從前不過是個破落秀才,現在一樣是名揚天下。
他們二人的待遇比起四員戰兵大將,都是毫不遜色,這就給諸多文人士子一條可以選擇的道路。
據說前不久山東軍的軍議司剛剛擴充,招募了大批落魄的文人士子進入。
如今天下那些報國無門,又不甘為流賊驅使的文人士子,往往都是對山東軍的軍議司趨之若鶩。
誰都明白,若是王爭真的能成大事,那這個小小的軍議司,便是日後的「內閣」班子,但凡是混到裏面的,那可都是功臣。
就算軍議司滿員不再擴招,許許多多的文人士子依舊整日徘徊,就算能進入其中當個小小吏員從頭開始也好過跟着流賊。
至於軍議司到底是什麼樣的,孫傳庭雖說還不清楚,但能確定的有一點,自打這東西出現,從沒聽說哪個士子進去之後大罵着跑出來,看樣子應當是不錯。
回過頭來再一想,若是韃虜成了氣候,那後果簡直比流賊得勢更加難以想像,孫傳庭遲疑了半晌,這才嘆氣道:
「王總兵有心了。」
王爭眸子變得低沉,忽然開口問道:
「孫先生,就算你這次回去了,就一定能再次擊潰闖賊嗎?為何不看看這所謂朝廷最後的精銳,除了秦軍以外,是否可堪大用?」
說到這裏,王爭深深揖身,面色肅穆的說道:
「這些道理孫先生都懂,在下也明白您想要維護華夏千年傳承衣冠的赤誠之心,可明廷已呈土崩瓦解之勢,回去只能是為崇禎皇帝殉葬,值得嗎?」
王爭噌的抽出家傳鋼刀,目光炯炯的說道:
「孫先生何不跟着我王爭!助我山東軍挽救危亡,南平流賊,北收遼東,竭盡全力顛倒乾坤,來他個逆天而行!」
聽了這話,孫傳庭猛的瞪大了眼睛,想都沒想,下意識的怒聲大喝:
「放肆!」
可這聲怒喊過後,孫傳庭緊跟着就泄了氣,除了說他大逆不道,有違綱常這些老話以外,委實找不出王爭方才所說這番話的毛病在哪。
孫傳庭沒想到,本來是自己要威懾王爭,可到頭來卻成了王爭招攬自己去改朝換代,這轉變委實太快,太令人難以接受了一些。
可仔細想想,王爭說的卻又不無道理。
孫傳庭何嘗不知,現在的闖賊和獻賊已經成了根基,不再是一朝一夕就能剿滅的。
他又何嘗不知,就算自己為國鞠躬盡瘁,到頭來最好的結果無非就是為明朝續命幾年,又或許根本不能續命,成了王爭話中的下一個盧象升。
可心中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仍然讓孫傳庭毫不猶豫的回絕了王爭,下一刻更是斬釘截鐵的說道:
「王總兵不必再提,老夫老眼昏花,已經累了,這便告辭!」
說着,孫傳庭直接轉身離開,後面護衛的親兵立馬就要上前阻攔,見到王爭擺手示意後這才點頭退下。
其實王爭有心直接把孫傳庭攔在山東,不讓他回到陝西,因為王爭知道歷史上孫傳庭的結局。
可聽到孫傳庭話中的慷鏘之意,王爭立即改變了想法,如果要將孫傳庭強行留在這裏,山東軍勢必會和秦軍來一場大戰,那就相當於徹底和明朝撕破臉皮。
倒不是王爭不敢,關鍵是這樣一場大戰完全沒有任何意義,而且會讓歷史不可控制的走向歪曲。
到那個時候,王爭既不知道流賊會何時破京,也不知道吳三桂會何時引清軍入關,再加上沒了官軍的正義之名,那可就是完全的處於被動了。
王爭遙遙抱了抱拳,笑着說道:
「陝督回去後可以仔細斟酌一番,不必如此急切的答覆下來,要知道,現在這天底下,除了闖軍和韃虜,可就剩下山東軍了。」
孫傳庭剛剛騎上馬,聽到這話又是看了一眼王爭,卻見他再次朝自己抱了抱拳,這才冷哼一聲駕馬離去。
「大帥,要不要末將派哨騎跟在後面?」
「不必。」
聽到全卓的話,王爭微微一笑,擺手說道:「陝督此去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待全卓點頭退下,王爭看向董有銀,說道:
「河間府沒來書信的都是哪些豪族大戶,列出個單子交給我過目,親自帶人挨家挨戶的給我請到滄州來。」
董有銀點點頭,木訥的問:
「要是他們不來呢?」
聞言,王爭呵呵一笑,「不來?那你就把鬧得最歡的那個殺了,記住,要挑稍有名望的那家,用炮轟平了最好。」
董有銀眼前一亮,急吼吼行了一個軍禮,喊道:
「末將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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