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群寇的大當家汲桑。陸遙簡直忽略了他才是此番奇襲鄴城的罪魁禍首。
或許是受到後世史書記載的影響,此前,陸遙真的沒有太將汲桑放在眼裏。
出於思維慣性,陸遙總覺得此人不過是成都王舊將公師籓的副手,以性格凶暴殘忍而著稱的土匪頭目,是在史書上留下聊聊數語的過客罷了。哪怕汲桑的部下猛將黃國幾乎將李惲等人逼進絕路,哪怕傳聞說這汲桑親手斬殺了新蔡王司馬騰,陸遙依然對他缺少足夠的重視。
但正如盧志所說,曾經橫行於大河南北,攪動了天下局勢的悍賊,怎麼可能是頭腦簡單、唯知擄掠財貨的尋常土賊?
丁渺站在陸遙的身邊,同樣眺望着建安驛的方向。
看了一會兒,他突然有些惱怒地道:「乞活軍頻繁調動,看來要和賊軍大幹一場了。可他們怎麼就把我們晾在這裏?說起廝殺打仗,難道不該問問咱們的意見?」
陸遙瞥了丁渺一眼,搖頭道:「乞活軍中與你我品秩平齊的,唯有揚武將軍李惲而已。文浩兄莫非打算去毛遂自薦擔任乞活軍副帥,將五校尉都擠到一旁?」
自從受命手把建春門南面的城台之後,陸遙等并州來人就再也沒有得到乞活軍眾將校的消息。很顯然,乞活軍並不希望在將要到來的大戰中給陸遙等人出風頭的機會。在乞活軍的將士們看來,曾經因畏懼匈奴而逃亡魏郡,已經是武人的羞恥。結果劉琨的晉陽軍大破匈奴,聲威煊赫;而自家居然連鄴城都沒有守住,竟然坐視着新蔡王司馬騰為賊寇所弒!
在如此巨大的反差之下,大概自李惲以下的乞活軍高級軍官們唯一的念頭就是擊敗敵軍,奪回鄴城,還要斬殺汲桑這個膽大妄為的賊徒……重要的是,必須在陸遙等人不插手的情況下。於是,作為目前鄴城軍職最高的武衛將軍丁渺和牙門將軍陸遙,便只能帶着三百人坐守城台,與石勒的部下繼續對峙了。
這局面自然令丁渺很不樂意。他格格作響地磨着牙,瞪着眼睛看了看建春門,又看看遠處的建安驛,終於泄了氣。他咚地一聲坐倒下來,口中嘟囔道:「李惲那廝用兵倒也中規中矩,說不定,這趟當真只有看戲的份兒了。」
「未必!」陸遙像是最終下定了決心。他看了看丁渺,一抬手將丁渺拉起來。
「嗯?」丁渺凝視着陸遙:「道明兄是說……」
與此同時,在乞活軍的隊列中,李惲滿臉郁色地策馬而行。
從昨夜得報三台失陷到現在,已經將近六個時辰。
這六個時辰里,乞活軍的將士緊急集合、調動、投入作戰、佔據各處要地,數萬之眾沒有任何一人能得到休息的。想到整座鄴城絕大部分都被賊軍所佔據,眾人都清楚,天明之後,必然會迎來慘烈的戰鬥。
僅僅是在建春門附近由田甄指揮的一次阻擊,就給乞活軍帶來了超過四百人的死傷。許多屍體和傷者被陸陸續續地抬出城外,被安置到了當初的建安驛、後來的紅袖招裏面。看到并州的鄉黨子弟們遭到這樣的損失,李惲的心情很是複雜。
他策馬往建春門的方向行去,短短數里地,沿途不得不幾番為派遣入城的軍馬讓路。待到終於找到將本營設在官道旁的一處坡地、負責具體軍事指揮的田甄,足足小半個時辰過去,天光都大亮了。
「老田,」李惲沉吟着,努力將話語說得和緩些,不帶有明顯命令的語氣:「將士們一夜沒有休息了,都已經疲憊的很。你看,是不是下令讓大家歇歇?」
李惲並沒有告訴過陸遙,雖然他官拜揚武將軍,為乞活軍的統帥。但由於乞活軍來源於并州流民,軍中宗族勢力強盛。身為校尉的田甄、田蘭兄弟,其實擁有至少不下於他的實權。很多事宜,李惲也只能和他們商量着辦。
而此刻,在李惲最初被困城中、其得力副手薄盛重傷的情況下,軍事指揮權已經幾乎完全落在了田氏兄弟手裏。
田甄用一把染着紅褐色血跡的長刀柱地,沉默地看着將士們列隊前進,看上去殺氣騰騰。適才的戰鬥中,他以巨大的傷亡迫退了石勒部下驍將呼延莫和郭黑略的進攻,作戰最激烈時,他本人親自提刀上陣,斬殺數名賊寇,自己的左肩和左腿也都受了不輕的傷。
聽得李惲的話語,田甄甚至都沒有移動視線。他咬牙喝道:「數萬并州子弟,都是跟隨新蔡王背井離鄉,來到魏郡。如今到處都傳聞新蔡王死於賊寇之手,我們若不能為殿下報仇雪恨、將這些賊人碎屍萬段……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這個……」此番言語一出,頓時聽得李惲為之愕然。
新蔡王為人如何,已經無須多說了。前些日子大家喝酒罵娘的時候,也沒見田甄有什麼忌諱,怎麼此刻卻忠勇到了這等地步?
他也是久歷官場的人物,眼神餘光一掃,便看見羊恆滿臉倦容地立在不遠處。李惲於是自以為心領神會,他上前一步低聲說:「老田,適可而止,適可而止吧……」
沒想到這話竟使田甄怒了。他揮臂將李惲推開,大聲向士兵們號令道:「所有人聽着,加快速度!繼續前進!」
李惲畢竟是朝廷宿將,官秩二千石的將軍,是田甄的正牌上司;他好意相商,哪裏想到被如此生硬地頂回來。頓時不禁有些動氣:「老田,你這是何意?將士們已經疲憊了,你看看他們的臉色,看看他們的腳步。這個樣子,怎麼能打仗?」
大敵當前的時候,自己卻看不懂得力部下的想法了,李惲突然產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懶得和田甄再做口舌之爭,他高聲喚來自己的親兵隊長,要他們截住從建安驛方向絡繹趕來的隊伍,儘快安排營地,無論如何都要讓將士們暫作休憩。
剛剛吩咐了幾句,還沒等李惲喘上一口氣,他突然感覺到腳下的地面猛烈顫動起來。
「怎麼回事?」李惲遽爾色變。
「殺——!」下個瞬間,驚天動地的吼聲仿佛成千上萬道滾雷響起。那殺聲震耳欲聾,就連空氣都為之顫動,從建安驛的東面、聲音來處的方向激起了一陣狂風,席捲過乞活軍的隊列!
李惲急回身看去,眼睛卻正朝向乍然升起的太陽,被強烈的光線刺的一陣眼花。他猛地揉了揉眼睛,或許是用力太大了,以至於眼珠子生痛。但他哪裏顧得上這個?
而當他終於看清楚東面的情況時,巨大的震驚和恐懼立刻掇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難以支撐下去。
在那裏,上千名騎兵正從遠處綿延的林地間出現。即使是在急速奔馳的時候,他們竟然也能序地列成了幾條橫隊,每條橫隊的寬度都接近或超過兩里。一道道橫隊就像是一道道從深海生成的滔天巨浪,向着疲憊不堪、毫無戒備的乞活軍衝來!
不用說了,李惲已經知道來者是誰。
那是汲桑。李惲握拳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咚咚作響。
李惲乃是新蔡王任并州刺史時的部將,也曾經歷過無數場與匈奴人的浴血鏖戰,絕非沒有經驗的庸將。在調動部隊的同時,他沒有忘記向南北兩個方向派出多支斥候,一方面掌握部隊側翼的狀況,同時也監控鄴城其餘各門的賊軍動向。
但李惲卻不曾特別注意東面的情形,畢竟那裏與鄴城是相反方向。他怎也想像不到,傳聞中忙於搜刮鄴城財富、已經無意於戰事的汲桑,其實早就不在鄴城之內。在攻破宮城,斬殺新蔡王以後,他立即以鄴城的繳獲拼湊出了相當規模的騎兵,隨即率隊從廣德門出擊,經過一整夜的奔馳,這支汲桑親領的精銳部隊終於包抄到了鄴城以東,乞活軍的後方!
李惲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電光石火之間,他已經明白了:或許,汲桑原本打的是內外兩路夾攻,奪取建春門的主意;但此刻,由於乞活軍急於揮軍入城,卻給了汲桑一個更好的機會,一個徹底擊潰乞活軍的機會!
再怎麼樣的強兵,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到敵人大舉突襲,也難免陷入混亂。
從陸遙所在的城台上眺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乞活軍的慘狀。
首先崩潰的是集結在建安驛附近的部隊。這些將士很多都是從數十里以外的營地連夜趕到的,他們根本不曾列成作戰的隊列,而是在若干軍官的帶領下,排成適合行軍的長蛇陣。在汲桑所部騎兵的衝擊下,他們出現了慘重的傷亡,然後理所應當地崩潰了。
而他們的崩潰就像是投石入水所激起的波紋,立刻將恐慌的情緒傳染給了整個乞活軍的隊伍。在汲桑騎兵有意識地驅趕下,越來越多的將士開始向西面奔逃。這些逃竄的將士又將試圖列陣抗敵的其他將士衝散。遠遠看去,乞活軍就像是一座從頂部開始塌陷的鬆軟雪堆,緩慢、但是不可逆轉地倒向地面。
這樣的局勢,也是不可逆轉的敗局。
丁渺臉色丕變:「被那盧子道說准了……」
薛彤的臉色也變了:「難道真的要……」
沈勁終於自睡夢中被吵醒,他三兩個箭步上得牆台來,結果被這景象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罵道:「他……他媽的……這怎麼回事?這可怎麼辦?」
而丁渺和薛彤一齊看向陸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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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寫,改了好幾回,還是不滿意。大家將就着看吧,螃蟹技止此矣!再拜頓首,鬱悶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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