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回頭對桃子說道:「走。」
桃子卻還惦記着蘇妞妞,說道:「妞妞也在這呢,我不能撇下她。」
「怎麼她也在?」容易的眼睛變得黑黢黢的,這說明他很生氣。
桃子縮縮脖子,說道:「就是她帶我來的。」
「隨她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桃子跟着容易,心中默念:「對不住了蘇妞妞,我也是被逼無奈才把你推出去的,反正你也不用怕得罪我師父父。」
街上漸漸地安靜了,夜市上賣糖人賣茶水的都紛紛收了攤,只有偶爾不知哪家傳來的犬吠聲。桃子跟在她師父父後面,鞋子是借的別人的有點大,走起來吧嗒吧嗒吧嗒,衣服也是借的別人的,風一吹更加飄悠悠飄悠悠。雖然都不合體,但是她很喜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開始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或許是受了蘇妞妞的啟發。
月亮很亮,從他們身後升起。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她師父父的影子,有時會有一點點重合,可惜只是一點點影子。
「我和喬善言說了,明天你去莫家私塾。」
「私塾?我……好。」
一路無話,走過桂花連廊。
容易說道:「還有什麼事嗎?」
桃子猶豫了一下,說道:「沒事了。」
按他對這個小徒弟的了解,即便不是即刻反對也應該委婉地掙扎一下,而她的委婉顯然不可能堅持度過今晚,故而桃子今晚的反應着實令容易意外。但她既然不說,那麼他也不會問。
桃子關上房門嘆口氣,內心竟然很平靜,她從床底下翻出紙筆,認認真真地描畫起來。
次日一早,桃子吃過早飯就和老吳一同出門,門口一輛小馬車,桃子突然問老吳:「我師父父呢?」
「大人一早有事出去了。」
「出去了?那我等他回來再走。」
「那怎麼行。」老吳說,「大人什麼時候回來還不知道呢,咱們頭天去晚了不好。」
桃子的眼眶紅了,流下一滴淚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老吳安慰她,「娃兒們都不愛去塾里,可是去塾里才能明事理懂道理,大人這是為了你好,你要明白。」
桃子哭着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
「依我老吳看,大人對你是真好,咱們府裏頭一個二個都叫他一聲師父,唯獨對你是當真盡了為師的心,你可要知恩圖報,決不能忘恩負義。」
「我懂得,我懂得。」桃子哭着說,「老吳伯伯,煩你告訴我師父父,不管未來如何,也不管他怎樣看我,他永遠都是桃子的師父父,一輩子都是桃子的師父父。」
「好好好,」老吳點頭應着,又說,「咱們快走吧。」
桃子見她師父父是絕不可能來了,這才抽泣着上了車。她掀開車簾又深深地看了影殺府一眼,心中默念:「別了影殺府,別了師父父。」
容易從外面回來,老吳也剛好回來,便問:「送去了?」
「去了。」
「怎麼樣?」
「沒怎麼樣,就是哭了一陣,就走了。這也是有的,娃兒們都不愛念書。」
「嗯。」容易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突然看到門底下塞着一封信,「這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老吳遲疑道:「不知道,大人莫急,我找人問問。」
「不必。」容易說着已經將信打開了。
老吳看着他的臉色,有些摸不着頭腦。似乎有點驚訝,又似乎有點迷惑,不一會兒,似乎,或許,他笑了?不多時,又眉頭緊皺。老吳只覺得容易越來越怪,看封信而已卻好像看了一場大戲。
「大人?」
「今早出門她都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就是感激大人,一輩子都給您當徒弟什麼的。」
容易笑了笑,揮手道:「行,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老吳還是覺得一頭霧水,掃地的小盒子瞧見問:「吳伯,可有什麼好事?」
「有什麼好事,好好幹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
小盒子癟癟嘴不說話了,心想,沒好事大人成天高興個什麼勁呢。
容易看着眼前的信,仍舊想笑,又拿起來細細地讀,非得細細地讀不可,否則實在是看不懂,頭一次看到有人把信寫得如同密碼一般。
師父父親啟:
桃子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可是還是很難(一個「難」字改了不下三次,最後還是錯的)過。桃子本來沒想過長久待在影殺,因為早就知道這不是我這種人該待的地方,你們個個都厲害,只有我好吃懶做,也沒什麼本事。可是師父父對我好,我不捨得走,這裏的飯也好吃,砂糖餅(這是容易自己參悟出來的,信里是一個圓圈上面點了許多點,若說是芝麻餅也可以,但是她不愛吃芝麻餅)最好吃,我從前在別離鎮的時候就想吃,可是買不起,現在隔幾天能吃,我不捨得走,當然我更捨不得師父父。
所以,我還是努力過的,之前去坊間抓剝(剝不會寫,畫了一把小刀子)皮鬼的時候,我是很害怕的,也不想去,可是蘇妞妞說這是個機會,我也想,倘若不做票大的,便沒有臉繼續在這裏,也沒有臉吃砂糖餅,沒有臉說自己是師父父的徒弟。後來剝皮鬼被抓住了,雖然只是我運氣好,可是我還是覺得,既然我已經把他抓住了,就可以一輩子在這裏混吃等死了。
我也不曉得自己寫了什麼。師父父,桃子會一直記得你的,桃子永遠都會記得師父父說的那些道理,師父父給桃子的藥真的很值錢(直錢,錢用一個銅板的圖案代替),但是桃子發誓,就算以後再窮也永遠都不會賣了它,還有師父父給的小梳子(梳子又不會寫,直接畫出來),雖然是桃子偷來的,但是永遠都會留着它。說到小梳子,我不是要偷,我已經不偷了,因為我知道師父父不喜歡偷,可是那個時候師姐說師父父要把我逐出師門,桃子想,如果真的這樣,那小梳子就是唯一的念想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桃子都不會偷了。
師父父,你肯定覺得很奇怪,你肯定覺得桃子應該撒潑打滾哭着(這段完全是容易自己領會的,信里只畫了一個上吊的小人,)求你把我留下來,可是桃子覺得這是沒有用的,師父父覺得有道理的事,是不聽勸的,我再怎麼樣只是給師父父添堵(添堵,這畫的很抽象,一個小拳頭砸在心上)。桃子總是給師父父添堵,可是桃子最不想的就是給師父父添堵,因為桃子心裏知道,除了不給師父父添堵也做不了別的,可是就這麼一件事,也做不到,桃子很沒有用。所以,如果這次註定是要走了,那寧可最後留給師父父一個聽話懂事的印象,不給師父父添堵。師父父,你永遠都是桃子的師父父。
容易讀完信,揉揉太陽穴,妥帖地收在抽屜里。手頓了頓,信的反面竟然還有字「我剛想起來,老褚是(畫了三棵小樹)」看到這,容易唇邊的笑容隱去了,眉頭皺起來,他想了想對門外的小盒子說:「告訴老褚,晚飯打一屜砂糖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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