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後宅。
屋中的燈光有些昏暗,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藥味。
方臘靠坐在榻上,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端起碗,把裏面的藥湯喝下去,蠟黃的臉上泛起一抹潮紅。
「三河口都準備妥當了嗎?」
「大兄放心,已經妥當……天佑在那邊主持大局,絕不會有任何差錯。」
「如此,甚好。」
方臘把碗放下,抬頭向對面人看去。
燭光搖曳,照映在那人的臉上。若此時高余在,一定可以認出,那人正是方七佛。
「七哥這次,受委屈了。」
「哥哥這話從何說起,所有一切,都是為我明教大業。」
方臘微微一笑,擺手制止了方七佛的話,道:「七哥,這裏只有你我兄弟,那些場面上的話,就不必再說了……可惜,那朱彪壞了你我大事,若能再推遲半年的話,局勢絕不會似現在這般模樣。時不與我,時不與我啊!如果再等半年,我這傷勢就會痊癒,教中的準備也會更加周祥,何至於似現在這樣子,匆忙間的起事。」
說完,方臘感到有些疲憊,便靠在了褥子上。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着幾分寒意。
方七佛忙走上前,拉過來被褥,為方臘蓋上。
「這兩日,我已沒有那種被人監視的感覺了!」
「哦?」
「看樣子,賊人已經離開。
我本想藉此機會,把賊人引出來,誰料想賊人卻按兵不動,的確是讓我有些意外。」
「哥哥以為,是何人所為?」
「我不知道!」
方臘輕輕咳了兩聲,示意方七佛在一旁坐下,然後道:「些許小賊,不足為慮,走了便走了……只是我沒想到,這兩浙路竟如此難對付,一個秀州令你我損兵折將。」
「都是七佛無能。」
「這與你無關。」
方臘擺手道:「你平日裏忙於教務,本就不擅兵事。
而賊人也頗為厲害,竟看準了你的軟肋,搶先殺了湯逢士,斬了你一條臂膀……當初,我讓湯逢士跟隨你,就是想讓他為你分擔。他一死,你能做到如今地步,已經出乎我的意料。」
方七佛低下頭,露出羞愧之色。
「我讓哥哥失望了。」
「此非你之過,實在是……」
方臘苦笑一聲,安慰了方七佛一句。
旋即,他面容一肅,道:「七哥,而今局勢,與我大不利。
杭州只怕是難以堅守……譚稹老狗的手下大將楊可世,正迅速逼近,最多三日,就會抵達杭州。陸行兒現在身陷崇德,想要援救已無可能,而呂師囊在明州推進不利,鄭魔王更遲遲不肯與我們會和,也令局勢變得越發艱難……我,準備撤離。」
「哥哥所言,七佛明白。」
「不,你不明白。」
方臘抓住了方七佛的手,輕聲道:「明教大勢已去,僅憑兩浙路,根本無法與朝廷抗衡。
我們倉促起事,雖一開始推進順利。
可現在,趙老官已反應過來,更調動了京畿禁軍和西軍精銳。我還是小覷了趙老官的根底。趙老官立國一百六十年,根基深厚。我們雖說在兩浙路信徒眾多,但真正願意跟隨我們的人,卻並不算太多……此一次若失敗了,對我明教而言,元氣大傷。」
「哥哥的意思是……」
「我已成為趙老官的眼中釘,肉中刺,難以逃脫。
所以,在撤離杭州後,我會設法吸引趙老官的注意力,而你必須要設法保全自己。」
方七佛倒吸一口涼氣,看着方臘,眼圈不禁泛紅。
「哥哥何出此言,若趙老官來了,與他拼了就是。」
「怎麼拼?憑你我手中這些烏合之眾?」
「這個……」
「聽我說,我可以死,但明教絕不能亡。
你執掌教務多年,比我更清楚如何壯大明教。所以,一旦失敗,我可以死,你卻必須活下來,保全自身,在暗中推廣教務,慢慢壯大,使我明教不至於滅亡……
我已經為你安排妥當,此前你在杭州搜集的財寶,約一千兩百萬貫,我已經秘密運出杭州,並藏匿於一個安全之處。我撤離後,朝廷必會迅速接掌。到時候,你掘開三河口,水淹杭州城……然後,你就給我隱姓埋名,待風頭過去,再設法推廣教務。」
方七佛嘴巴張了張,旋即用力點頭。
他猶豫一下,道:「哥哥,既然撤離杭州,為何還要水淹杭州?」
「杭州,兩浙路之中樞所在。
水淹杭州之後,這裏必然會變成澤國,朝廷會分出一部分力量進行維護和修繕。這樣一來,我的壓力就會減少,然後可以多堅持一段時日,對你而言,會更安全。」
「可是,城裏還有二十萬百姓……」
方七佛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忍。
水淹杭州,絕對是一招好棋,能夠拖延官軍的腳步。
可問題就在於,若水淹杭州城,城裏那二十萬百姓勢必要殃及池魚,到時候會死多少人?誰都無法確定。二十萬百姓,可不是小事!想當年白起長平坑殺俘虜也不過十萬人。若方臘果真做得此事,明教以後的發展,可就要變成一個大問題了。
試想,又有誰會信奉一個禍及二十萬人的宗教呢?
方臘似乎看出了方七佛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七哥不必擔心,水淹杭州,絕不會牽連到我們。到時候,我會設法把這罪名推到朝廷頭上,與我明教無關。」
「啊?」
方七佛怔怔看着方臘,也不禁為自己這位兄長的心狠手辣而感到吃驚。
「行大事者,不拘小節。
七哥,我知道你心軟,但有些事情,卻心軟不得。況且,此事與你並無關係,這是我的命令!」
方臘最後一句話,提高了嗓門。
方七佛就知道,他主意已定,任何人勸說,都沒有用處。
於是他起身,躬身一禮道:「哥哥放心,我雖心有不忍,但絕不會違抗哥哥命令。」
「好了,我累了!」
方臘露出疲憊之色,閉上眼睛。
「那哥哥保重,我先告辭。」
方七佛行禮,轉身往外走。
當他一隻腳走出房間的剎那,身後卻突然響起了方臘的聲音,「七哥,此次我們之所以失敗,歸根到底,還是那勞什子『高衙內』作梗。此人,有高俅做靠山,日後定能平步青雲。若七哥將來想要推廣教務,此人不可不除,否則必成為禍害。」
方七佛身子一頓,背對着方臘道:「哥哥放心,七佛明白!」
阿嚏!
秋雨冰寒。
從三河口方向吹來的風,更令人感到了濃濃寒意。
高余趴在一處高崗之上,遠眺三河口。只見那三河口一帶,火光晃動,忽閃忽滅。
從他的角度看去,整個三河口,至少駐紮有千餘人。
他突然打了個噴嚏,從山坡上滑下來,而後貓着腰,迅速跑進一片密林之中。
燕青在林中警戒,見高余過來,忙迎上前道:「衙內,可有什麼發現?」
「太遠了,根本看不清楚。」
高余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輕聲道:「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他們的確是在三河口蓄水。」
「這時節,蓄水作甚?」
高余聽了,也不禁苦笑。
他也想不太明白,叛軍的意圖。
蓄水,水淹杭州城嗎?聽上去,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用途。可問題是,杭州如今在叛軍手中,水淹杭州,不是淹他們自己嗎?
「走,咱們先回去,然後再仔細商議!」
高余想不出答案,於是和燕青招呼了一聲,便匆匆走出了樹林。
夜色,正濃。
烏雲密佈,星月無蹤。
從三河口到杭州並不算太遠,不過多是山路,不太容易行走。
兩人更不敢點燈,只能在漆黑的雨夜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高餘一邊走,一邊思考着方臘的意圖。不知不覺,兩人就來到一處山坳。穿過山坳,就是平坦大道。他們可以直接返回杭州,而後從水門潛入城中,絕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就在這時,燕青突然停下腳步,一把拉住了高余。
同時,他反手從腰間拔出一口短劍,輕聲道:「衙內,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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