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母親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貧困者的卑微,讓葉欣有點心痛。
只見那母親自己也快速的抿了一口水,然後匆忙想把玻璃瓶塞回背包。大概是背包的拉鏈卡住了,她滿頭大汗的急急一拽,手中一滑,只聽得「哐啷」一聲,隨後是兩聲尖叫。
那女人手足無措的立在那裏,眾目睽睽之下,光潔的地面散佈着玻璃的碎片和打翻了的不鏽鋼飯盒,米飯青菜和屈指可數的幾塊排骨滾了一地。
周圍先是一片寂靜,然後如嗡嗡的蜂鳴聲般,嘈雜的議論由小及大,如潮水一般席捲而來。
「我靠!竟然還有人帶飯盒!」國際班一個高瘦的男生驚呼到。
聲音不大不小,當事人卻剛好能夠聽到。那位母親羞愧的低下頭默不作聲,臉漲得通紅,額角儘是大滴的汗珠。
「你怎麼這樣子?!是不是應該道個歉?」旁邊響起一把熟悉的聲音。葉欣才想起剛剛的尖叫聲中,其中之一屬於周雨桐。
只見周雨桐那條紗裙上沾滿了菜汁,她怒氣沖沖的站在那裏,橫眉冷對。
司南皺了皺眉,趕忙上前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她。
周雨桐埋怨的掃了司南一眼,嫌棄的抖了抖紗裙:「這可是今年celine家的夏季新款,你知道要多少錢麼?」
那位母親大概沒聽說過這個牌子,一臉茫然的站在那裏,眼角低垂,畏縮不前,然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抬起頭道:「我……我可以賠……」
聲音中帶幾絲顫抖。
「我不差那幾個錢。」周雨桐的眼神滿是鄙夷,像梭子一樣一下下敲在這個滿面愁苦的女人身上,「量你也賠不起,但你必須給我一個道歉。」
這種刻意的落落大方,有時同樣叫人難堪
可是難堪歸難堪,那位母親聽見不用賠,身子幾不可見的微微一震,又像倏的鬆了口氣,諾諾的說道:「對……對不起……」
「嗬!」周雨桐發出一陣不屑的嘲諷,「三個字抵一萬二,真值!老實說,你們這些人就別來這地方丟人顯眼,來主題樂園還帶什麼飯盒……」
她還想再說什麼,站在一旁的司南終於看不下去,強行打斷:「行了,帶你去洗手間擦一擦。」
然後對着那位母親示意,「你女兒好像受傷了,最好帶她上點藥水。」
婦女低頭一看,才發現女兒滿眼含淚的矗在那裏動也不敢動,一道血痕順着小腿滲出,想必是被彈起的玻璃碎片給劃傷了。
「囡囡乖,疼不疼?」看見女兒血流不止,那位母親開始有點慌亂。
被母親這麼一問,原本壓抑着哭泣的小女孩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像是所有的委屈都要從這哭聲里一涌而出。
「裙子……弄髒了……」小女孩緊緊拽着自己的裙角哭喊道。
她的裙子上也滿是油跡。
大概是一條來之不易的裙子,弄髒了它反比自己受傷更心痛。
「得了吧!你的裙子值幾個錢?」周雨桐冷笑。
司南長吁一口氣,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來,給哥哥看看。」
他輕輕握住小女孩的腳踝,仔細檢查了一下傷口,見沒有玻璃渣嵌在裏面,放心不少。
淚眼婆娑里,小女孩被王子般俊朗帥氣的男生溫柔相待,有點受寵若驚,一下子竟然不記得哭泣。
「先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傷口,再帶你把裙子洗乾淨,好嗎?」司南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頭。
小女孩哽咽的點頭表示知道,然後,像是後知後覺般皺着眉,「……腿腿疼……」,話說着眼淚又要滾了下來。
她母親感激的對司南點了點頭,一手拎着滿是油污的飯盒,一手想將小女孩抱起來。
可是十來歲的孩子,體重已經很有些分量,哪裏是一隻手就能抱起的。
司南想要幫她,卻被周雨桐一把拉住,委屈道:「你明明說了要陪我去洗手間的。」
司南伸出的手頓在半空,一臉的左右為難,這時旁邊伸出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是個穿着美羊羊玩偶服的工作人員。
只見那人取下美羊羊的頭罩夾在胳膊底下,然後「刺溜」一聲拉開胸前的拉鏈,把玩偶服褪至腰間,彎下腰一把將小女孩抱起,親昵的說道:「來,姐姐帶你去看醫生,好嗎?」
竟然是蘇千秋。
所有人都當場愣住。
「真巧。」蘇千秋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對着司南說道,笑容卻有點冷。
國際班的學生大多都認得蘇千秋,平時校園裏高冷的女王大人,如今竟然穿着可笑的玩偶服滿頭大汗的出現在主題樂園裏,真是叫人大跌眼鏡。
玩偶服之下,蘇千秋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濕透了的黑色緊身小背心,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她的頭髮高高束在腦後,可仍然有幾撮不聽話的髮絲黏臉上,叫人按捺不住的想伸手幫她拂了去。
蘇千秋脖子上掛一條用來抹臉的白色汗巾,咋看之下沒有任何形象可言,她也毫不在意。但酷熱之中,一直悶在玩偶服里,她的臉蛋被塗抹上一種極其嬌艷的天然粉色,在汗珠的映襯下,反而閃現出極具魅力的青春之美。
她冷淡的打完招呼,晾下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的眾人,抱着小女孩轉身就走,只是下半身還套在玩偶服里,留下一個笨重蹣跚卻努力着的背影。
司南本想跟上去,卻有一個身影先他一步。
葉欣小跑着追了上去。
蘇千秋一路上默默不語。
她這份兼職只是頂替臨時有事的學姐,在周末穿着玩偶服陪樂園裏的遊客拍照留念,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閉園,辛苦歸辛苦,可一天下來能有一百五十塊錢收入,因此她咬咬牙接下來了。
今天開園便看見司南,周雨桐他們一班人浩浩蕩蕩的進來,她小小詫異了一番。只不過這堆高中生對美羊羊提不起半點興趣,她也樂得裝作相見不相識。
只是剛剛恰好旁觀了事情的全過程,到最後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取下頭罩,把滿臉汗漬的自己暴露在那堆國際班學生的面前。
她低頭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裝束,僅僅比工地上搬磚的大叔少了一分灰頭土臉罷了,思及此,冷情的臉上終於有了那麼一絲罕見的羞赧。
剛剛那般的衝動,大概是對弱者的那份設身處地的同情吧。
她搖搖頭,自嘲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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