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門外的時候,那孫承濤是最聒噪、最跳脫的一個,可等到進了門之後,真真切切面對那死不瞑目的老翁,他卻登時沉默了下來。
那孫承業到還好些,只是喉頭一個勁兒的蠕動,顯然是在腦補吞下那柄鐵劍,會是何等的痛苦經歷。
而于謙則是默然了半響,忽然對這那屍首一躬到底,道了聲:「老丈,多有得罪了。」
孫家兄弟這才如夢方醒,忙也跟着上前行禮。
「查清楚真相,對死者而言就是最大的告慰。」
孫紹宗摸出懷表看了看時辰,道:「如今是午時二刻,我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可以隨便翻檢着房間裏任何東西,也可以詢問方才負責搜檢證據的捕快們——好了,開始吧。」
啪~
脆聲的扣好了表蓋,他便徑自走了出去。
屋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響,方才各自行動起來。
不過他們一開始,卻都沒有靠近檢查那屍體。
直到過去半刻鐘,于謙才頭一個湊到了近前……
「時間差不多了。」
一刻鐘後,孫紹宗從門外進來,挑眉道:「說說吧,都看出了些什麼?」
三人互相推讓了一番,還是由孫承業首先開口,就見他躬身道:「叔父,這屍首喉嚨里流出的血,是不是少了點?」
孫紹宗把手一擺:「不用問我,你自己判斷便是。」
「是,那侄兒便姑妄言之。」
孫承業這才繼續道:「上次我家的下人不小心咬了舌頭,流出來的血都別這要多出不少——按理說,既然是外傷致命,應該不會只有這點出血量才對。。」
「還有呢?」
「還有就是這柄鐵劍,看着光鮮,實際上卻並未開鋒——用一柄鈍劍殺人,實在有些蹊蹺。」
「還有。」
于謙見他說到這裏,便有些遲疑起來,忙接口道:「要讓保持將頭拼命揚起的姿勢,將這柄鐵劍插進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兇手是一個人的話,怕是難以做到!」
「如此說來,兇手竟不止一個?!」
孫承濤在一旁驚呼道:「可他一個七十老翁,怎麼會得罪這麼仇家?手法還這般的殘忍?」
不等旁人回應,他又滿面驚恐的自答自問道:「難道是有人刻意殺掉要進宮賀壽的老人,好向陛下示威?!如此說來,兇手豈不是一群喪心病狂、無父無君之人?!」
他一邊說着,一邊也不知是驚恐還是憤怒的顫抖着。
這貨倒是好大的腦洞……
孫紹宗有些無語的問另外兩人:「你們覺得呢?」
孫承業又躬身道:「侄兒總覺得七郎的推斷,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于謙也點頭道:「以小婿看來……這老丈似乎並非是被他人所殺。」
「姐夫,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孫承濤又跳了出來,不敢置信的道:「聽說過上吊自盡、服毒自盡、吞金自盡的,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有吃下半支鐵劍自盡的呢!」
「可這老丈身上,並沒有捆綁或者壓制的痕跡,他明顯並非普通的垂垂老朽,力道即便弱於成年男子,也不會差上太多,想要壓制住他,不留下什麼痕跡,怕是很難做到。」
「如果用了迷藥之類的東西,再強行插入的話,因為老丈無法配合的張開喉嚨,傷口流出的血怕會是如今的十倍以上!」
說到這裏,于謙略微頓了頓,這才又道:「另外,叔父方才進門時曾經說過,殺人命案最重要的就是保護現場——若是殺人案的話,叔父大人怕也容不得我等這樣亂翻。」
孫紹宗原本一直淡然旁聽,此時才終於露出些讚賞之意,刑名一道固然有用,但能揣摩出活人的心思,才是在官場上立足的本錢!
「那。。。那他為什麼要用這般怪異的方式自殺?」
孫承濤仍在鑽牛角尖,不過這次于謙卻沒能為他解惑,而是拱手道:「這其中的究竟,怕還是要請叔父大人解惑了。」
「能看出這並非他殺,也還算不錯了,至少以後當官不會胡亂冤枉人。」
孫紹宗說着,沖外面一招手道:「進來回話吧。」
趙無畏立刻顛顛的跑了進來,抱拳道:「方才聽了老爺的吩咐,小人走訪了附近幾家的幼童,這老者果然曾表演過戲法,只因他交代說若是告訴大人,就不肯再表演了,所以左鄰右舍也沒幾人知道此事。」
于謙聽了這話,頓時恍然道:「難道……難道他是在演練吞鐵劍的雜耍,結果不慎出了意外?!」
孫紹宗點頭道:「沒錯,死者的骨骼粗看沒什麼,但仔細檢查,便會發現有些畸形,應該是後天訓練所成——通常這樣的人,不是從小訓練出來的偷兒,便是雜耍藝人出身。」
「死者應該是後者。」
「但看他數十年來小心翼翼,不願讓鄰人曉得自己的出身,怕是也曾做過些雞鳴狗盜的兼職。」
「至於他突然演練雜耍的原因麼……」
「前兩日禮部曾下過一道旨意,讓有才藝的老翁自行排演節目,屆時好在陛下面前表演,死者大概也是因此,才起了重操舊業的心思。」
「可惜在進行演練的時候,卻出了意外——依我推斷,他大概是在吞下鐵劍的過程中,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導致喉管被鈍劍所傷。」
「這原本算不得致命傷,可死者心慌之下,卻將逆流而上的血液吸進了呼吸道里,結果導致了急性窒息而死。」
見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孫紹宗便又解釋道:「也就是說,他被自己的血給嗆死了。」
說着,他聳了聳肩:「禮部這下子,算是把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果不其然,這件案子報上去之後,廣德帝立刻明發了上諭,罰了禮部上下三個月的俸祿,罪名是身為禮部卻不知尊老之禮。
至於排演節目以娛聖心什麼的,自然也都不了了之了。
不過這些和孫紹宗關係不大,他傍晚回家陪于謙三人吃了頓清淡的南方菜,晚上便被香菱拉了去,演練了些平日不肯配合的重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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