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聽說訂好的客房被佔下了,趙梧桐便是一通橫眉立目。
然而此時被那漢子當面嘲笑,他那官威卻不增反減,原因麼,自然是那句『咱們爺們方才在總督府里,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此地距離總督府不遠,這話是真是假派人一問便知,對方既然敢大張旗鼓的說出來,想必不會有假。
能得到總督府厚待的人,會是好招惹的?
故而趙梧桐非但不惱,態度反而添了三分恭謹,絲毫不見尷尬的拱手道:「敢問尊駕來自何處,可方便賜教麼?」
眼見趙梧桐已經認了慫,那漢子倒也不為己甚,抬手制止了手下眾人的鬨笑,倨傲的將那褂子往上一撩,露出個明晃晃的銅腰牌來。
趙梧桐見了那腰牌,頓時一臉的恍然之色,忙躬身道了幾聲『失敬』,轉回身又向孫紹宗賠笑道:「孫大人,真是對不住了,您便暫時屈尊一下,住到那西跨院裏如何?」
孫紹宗在一旁冷言旁觀多時,眼見事情終於牽連到了自己身上,便颯然一笑,搖頭道:「原本我住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可現在卻是不成了——這東跨院,我恐怕是非住不可了。」
這話一出,對面那亮腰牌兒的主兒,臉色頓時便陰沉了下來,他身邊那些彪形大漢們,更是七嘴八舌的呵斥着:
「好大的膽子!」
「我看你這人是不想好了!」
「嘿~今兒還真碰上橫茬兒了!」
更有一人學着領方才的腔調,在哪裡冷笑道:「這位大人也是好大的官威,莫不是都司、藩台、臬台當面?可瞧着你這身官服,顏色好像也不太對啊?!」
其餘的壯漢聽了,便又是一陣鬨笑。
孫紹宗倒也不惱,只是笑吟吟的道:「我既不是都司,更不是藩台、臬台,只不過是區區五品順天府治中,兼龍禁衛北鎮撫司督察千戶罷了。」
聽到五品順天府治中時,幾個漢子還在鬨笑,為那人卻已經變了顏色,再等聽到『北鎮撫司督察千戶』幾個字時,客棧里便瞬間安靜了下來。
只見那些漢子們一個個的,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瞪着眼、張着嘴,卻不出半點聲音!
「怎麼?」
孫紹宗臉上的驟然一冷,也將那官袍撩起,露出個同樣款式的銅腰牌,嘴裏沉聲喝道:「這東跨院,本官難道還是住不得麼?」
「住得、住得,大人自然住得!」
那為的漢子這才驚醒過來,忙不迭搶步上前,單膝跪地恭聲道:「卑職領山東司副千戶王風華,見過督察大人!」
卻原來這王風華方才撩起袍子,露出的正是一塊龍禁衛副千戶腰牌!
這龍禁衛因對地方官有風聞奏事之權,是出了名的位卑權重,莫說是一個同知,便是知府甚至上面的三司衙門,也未必願意得罪他們。
但拿這身份來嚇唬孫紹宗,那就純屬搞笑了。
二月初北鎮撫司已經了明文,任命孫紹宗為督察千戶,領糾察北鎮撫司上下風紀之責,可以說除了分駐北京和揚州的三位鎮撫使、鎮撫僉事,整個北鎮撫司的官吏全都在他的監管之下,乃是名副其實的千戶之。
莫說這王風華只是個副千戶,就算是正牌子千戶,也斷沒有資格搶他的住處!
王風華此時自然曉得是踢到了鐵板,故而見禮之後,便戰戰兢兢的賠笑道:「卑職不曉得是督察大人當面,方才竟……竟……」
啪~
他忽的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又回頭呵斥道:「一群不開眼的東西,還不趕緊掌嘴!」
他手下那些龍禁衛慌忙跪倒一片,掄圓了巴掌抽的噼啪作響!
「行了。」
等他們各自抽了幾下,孫紹宗這才喊了聲『停』,皺眉道:「你既是山東司的,怎得跑到這津門府來了?」
龍禁衛分為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主要負責護衛皇宮、以及督察北鎮撫司,至於分佈在各地的龍禁衛,則都是由北鎮撫司所轄。
而北鎮撫司如今的正牌子千戶,一共也只有六人,京城四個、揚州兩個,似王風華這樣的副千戶,已經是山東龍禁衛的最高統領了,按理說無故不得擅離職守。
可要說他是進京述職吧,這眼見離京城也就大半天的水路,完全沒有必要在津門府逗留——再說聽他話里的意思,方才還專程去過直隸總督府。
這就更顯得奇怪了,監察山東的龍禁衛,為什麼要拜見直隸的總督?
王風華見他問起這事兒,有些為難的瞟了趙梧桐一眼。
趙梧桐立刻知趣的拱手告辭道:「孫大人,我還要去總督府迎候其它同僚,只能先走一步了——客棧里我會留下兩個差役,您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他們便是。」
卻說孫紹宗把趙梧桐送出了門,回頭便跟着王風華到了東跨院裏。
那王風華一邊讓手下沏茶,一邊竹筒倒豆子似的稟報起來:「督察大人,自廣德二年朝廷恩准開放登州府,作為口岸與朝鮮國互市以來,咱們山東司就一直在收集朝鮮的消息,前幾日忽然聽着個風聲……」
十二年前,大周第二次興兵遠征,打的高立國土崩瓦解,卻又因統兵大將保齡侯突然病逝,只能草草的扶立了,向來仰慕中土王朝的老將曹敏修為王,建立了如今的曹氏朝鮮國。
廣德二年春,曹敏修遣使前來朝見新皇,議定下三年一貢的規矩,並乞求開放登州府作為口岸,以方便雙方互市。
雖說曹敏修和廣德六年繼任的曹東旭父子,對大周朝一貫恭謹的很,但畢竟是新進稱臣的藩國,之前又經過兩次血戰,朝廷暗地裏對其還是有些提防。
故而才有了龍禁衛山東司,在登州打探朝鮮消息的舉動。
卻說前幾日,王風華突然接到登州百戶所的急報,說是朝鮮國進貢的使團今年準備橫渡渤海灣,經津門府趕赴京城。
王風華一開始聽說這個消息,還覺得有些荒唐,畢竟朝鮮進貢一向是走6路,其路線也是朝廷欽定的,怎麼能說改就改?
可他派手下前往登州轉了一圈,回來卻稟報說非但朝鮮商人,就連往返於高麗、登州之間的大周商人,說起此事也是言之鑿鑿。
這下王風華可就不敢怠慢了,有心直接向北鎮撫司稟報,卻又怕這消息不盡不實,最後反累的自己在新任鎮撫使大人心裏壞了印象。
可不稟報吧,若是朝鮮使團突然出現在津門府,自己這邊兒的風聲再泄露出去,那罪過可就大了。
好一番思前想後,他決定先到直隸總督府通稟一聲,讓津門府這邊兒提前做好準備,反正就算此事純屬烏龍一場,直隸方面與他也是互不統屬,治不了他謊報軍情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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