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這天氣,果然是有些怪異。
一晚上好好的,眼見天光大亮,卻忽然烏雲密佈,等到孫紹宗從家裏的出來的時候,已經飄起了零星小雪。
卻說孫紹宗一路打着哈欠到了馬廄,就見那草棚里,劉全正同張成說着什麼,言語間頗有些討好的意味。
「怎麼?」
孫紹宗直接揚聲道「才這幾日就閒不住了?」
草棚里二人都嚇了一跳,隨即那劉全忙小跑着迎了上來,滿面堆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二爺——小的生就一副賤皮子,平時忙裏忙外倒還不覺如何,這一閒下來就渾身不得勁兒。」
渾身不得勁兒是假,怕被王進搶去二管家的位置,才是真的。
畢竟前一段時間,那王進上躥下跳的,可是在府里拉了不少人支持,劉全雖然自持有功,這心裏難免還是有些不踏實。
「閒不住是好事兒。」
這時張成也把早就備好的馬車牽了出來,孫紹宗一邊登車,一面道「你去趙管家哪裏,且看他有什麼要鋪排的。」
劉全聽了這話,明顯有些欲言又止。
在他看來,這二管家和大管家之間,基本屬於競爭關係,而不是上下級——如今二爺這一杆子把自己支到趙仲基那裏,是不是就意味着二管家的事兒黃了?
然而這滿腹的疑慮,劉全可不敢當着孫紹宗的面問起,最多也就是托張成敲敲邊鼓。
…………
馬車緩緩駛出角門,趁着兜轉嚼頭之際,張成回頭望去,見劉全依舊在那垂頭喪氣的愣怔着,心下頓生不忍之意——畢竟都是一起到這府上的老人兒,情分自然不比旁個。
因而攥着韁繩猶豫了好半晌,他終於還是壯着膽子開口道「二爺,劉全他……」
「有些飄了。」
沒等張成把話說完,車廂里就傳出了孫紹宗慵懶的嗓音。
有些飄了?
張成想了半天才琢磨過味兒來,這約莫是說劉全有些持功生嬌的意思。
想想也的確是這麼回事兒。
劉全自打從南邊兒回來之後,一開口就是『爺們幾十萬兩銀子都經辦過』的嘴臉,就連在趙管家面前,也是不服不忿的樣子。
貌似也正因如此,王進升任二管家的呼聲,才陡然間壯大起來。
可是……
劉全畢竟是立下了不少功勞,這因為幾句大話就有功不賞,怕也不忒委屈了。
張成一路糾結着,眼見到了大理寺東角門前,他勒住韁繩,利落的跳下車轅,又把防雪的蓑衣捧在手上,準備幫孫紹宗披掛整齊。
誰知等了半天,卻遲遲不見孫紹宗下車。
「二爺、二爺?」
喊了兩聲不見回應,張成忍不住掀開車簾一角探頭張望,卻見孫紹宗倚在軟墊上,似乎正睡的香甜。
二爺昨晚上恐怕又……
張成一邊忍不住在心底腦補着,一邊卻犯起難來。
若是正經當值的日子,他自然是要叫醒孫紹宗的,可今兒二爺同北靜王約好了,晌午時是要去王府赴宴的。
這一早來衙門,也不過就是露個臉兒,虛應一下差事而已。
要麼……
讓二爺在車裏睡一會兒再說?
想到這裏,張成悄沒聲把那車簾又重新放了下來,撿起方才丟下的手爐,抄着手就往車轅上落屁股。
哪曾想還不等他坐穩了,衙門裏就迎出個小吏來——這人貌似是魏益的鄉黨親信,幾次傳話都是他出面。
一見是這人,張成不敢怠慢,忙回身呼喚道「二爺、二爺!衙門裏像是又出事了!」
話音未落,孫紹宗睡眼惺忪的面孔,就自裏面探了出來,眯着眼掃量了一下那迎上來的小吏,又不聲不響的縮了回去。
等到他重新自馬車裏出來時,又已經恢復了平日裏的穩重、威嚴。
「孫少卿。」
那小吏在車前施了一禮,躬身道「廷尉大人請您過去議事。」
這又有什麼鳥事?
昨兒戶部不是把款子打過來了麼?
心下納悶,但左右見了面總會知道,孫紹宗也懶得向那小吏打聽,隨手打了個前面帶路的手勢,路過門房時又順帶點了卯。
…………
還是那開晨會的花廳。
不過這回等在裏面的,除了魏益還有個身着五品官袍的陌生男子。
眼見孫紹宗自外面進來,魏益稍稍收斂了殷勤的笑意,起身幫雙方介紹道「這位是忠信王府的胡長史——胡長史,這位就是我大理寺聞名遐邇的孫少卿!」
中心王府長史?
孫紹宗腦海中,先閃過周謨的遺容,緊接着又冒出個彌勒佛似的胖子。
那忠信王一貫的『心寬體碩』,只愛關起門來稱王稱霸,尤其是在龍根案之後,更是極少與朝臣打交道。
今兒卻怎得派了長史來大理寺?
莫非是府上死了什麼重要人物?
心下正揣度着,那胡長史也迎了上來,態度放的極低,躬身施禮道「下官胡泰見過孫大人。」
等孫紹宗還禮之後,他又直言不諱的道「實不相瞞,下官此來是奉了王命,請孫大人去我們府上查辦一樁盜案。」
「盜案?」
「沒錯,此案是在昨天晚上發生的……」
卻原來今兒一早,負責打掃王府書房的小廝,就發現書架被人橫挪開來,露出個半人多高的黑洞洞。
而這黑洞洞,正是忠信王暗藏府中珍寶的私庫。
後經忠信王親自檢點,發現別的東西都紋絲未動,獨獨一顆夜明珠不見了去向。
當時王府的幾位管事,都提議去順天府報案拿賊。
但長史胡泰卻否決了這等提議,反而建議忠信王稟明皇帝,再請朝廷派人專辦此案。
「這是為何?」
孫紹宗聽到這裏,不由皺眉道「莫非這顆夜明珠,還有什麼特殊的來歷不成?」
夜明珠雖然珍貴,但也還不至於要鄭重其事的,稟報到皇帝面前——除非這顆夜明珠在本身價值之外,還另外牽扯到了什麼東西。
胡泰臉上閃過讚賞之意,繼而正色道「孫大人猜的沒錯,那顆夜明珠單論價值,怕在私庫里排不到前三之數,但它卻是從高麗國國王的王冠上摘下來的!」
這就有意思了,朝鮮使團剛剛抵京,前朝遺留的國寶,就被人連夜盜了去,若說這其中沒有什麼關聯,孫紹宗是決計不信的。
不過這明目張胆的,說是嫁禍吧,手段也太粗糙了些。
說不是嫁禍吧,朝鮮眼下自顧不暇,哪有閒心管前朝的鳥事兒?
心下琢磨着,孫紹宗又發問道「既然要上報朝廷,那緣何胡長史卻到了大理寺?」
胡泰的面色,忽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盯着孫紹宗好半晌,才緩緩道「本來王爺已經準備好要上報朝廷了,可是卻被王妃攔住了——而下官此來,正是因為王妃舉薦孫大人督辦此案。」
那忠信王的王妃,貌似……是牛繼宗的親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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