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宗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是響午時分了。
眼見石榴、芙蓉已經張羅着擺好了飯菜,他便又簡單的抹了把臉,一邊拿着帕子擦拭,一邊隨口問了句:「怎麼,大嫂沒留你們吃了晚飯再回來?」
「本來瞧着,倒像是有這意思。」
阮蓉等孫紹宗坐在了主位上,這才招呼着香菱呈犄角坐了,又拿起筷子先將那盅何首烏燉鹿蹄,分別撥給了孫紹宗和香菱,然後繼續道:「可一個高高壯壯的丫鬟與她耳語了幾句,她便尷尬的改了主意——興許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孫紹宗倒還真知道,賈迎春要做的要緊事是什麼——左右不過就是,按照便宜大哥胡編亂造的求子秘方,演練一套瑜伽入門姿勢罷了。
想想其中幾個姿勢,以賈迎春那稍顯豐腴的身子施展出來,還真讓人有些浮想聯……
「老爺想什麼呢?」
阮蓉疑惑道:「莫不是這些飯菜不合你的胃口?」
「怎麼會!」
孫紹宗忙心虛的扒了幾口碧梗米,又夾了一筷子肥而不膩的鹿蹄筋兒,這才口齒不清的掩飾道:「我就是琢磨着,昨兒忙的一塌糊塗,也沒問廷益和承濤殿試的情況如何。」
「最好能中個狀元回來!」
阮蓉一聽殿試二字,便也來了興致,笑道:「到時候讓毅兒先跟着香凝妹妹啟蒙,然後再跟廷益學上幾年,考個進士還不是十拿九穩的事兒?」
香菱卻是忙擺手道:「我這才學了幾天,哪敢耽擱了咱家的恩騎尉?」
「呸不過是個虛名罷了,妹妹老提它作甚?」
阮蓉嘴裏啐着,臉角卻是掩飾不住的綻放出了笑意。
就在孫紹宗這邊言笑晏晏之時,正院堂屋裏的畫面,卻很是有些不和諧。
瑜伽最基本的十一個姿勢,賈迎春已經演練到了第四組,再加上之前為了活動開身子,做了半套舒緩式體操,此時早已經累的香汗淋漓。
若是依着她自己,怕是早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但司棋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又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她的未來着想,賈迎春便也只能咬牙苦撐。
這套入門動作,對於一般的年輕女子而言,其實並不算太難——可誰讓賈迎春身嬌肉貴呢?
平日裏的待遇再怎麼不如旁人,也甚少有需要她親自動手的事情,再加上她肌膚豐腴不遜於薛寶釵、王熙鳳,只是身高略遜一籌而已,因此這做起各種動作來,重心便總是難以保持平衡。
也幸虧繡橘一直在旁邊小心照應着,否則單是胸口撞大石的戲碼,就不知已經上演幾次了。
眼見第四組動作做完,賈迎春便跌坐在那秀墩上,直喘的峰巒亂顫,一顆顆細密的汗珠,更是止不住的順着那白玉鎖骨滑落。
眼見她那雪白的內襯都濕了一片,繡橘在旁邊心疼的求情道:「司棋姐,要不就先做四組吧,你瞧把太太累的,這要是有個好歹……」
司棋摸出那求子秘方,目光在量力而行四字上略略停留了片刻,這才點了點頭。
不過隨即她又板着臉道:「今兒就算了,太太明兒最好自覺些,好些動作都做錯了——你也曉得,您以後如何,可就全看這方子成不成了。」
賈迎春雖是半點力氣都沒有了,卻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昨晚的獨守空閨,以及今天上午的強烈對比,已經讓賈迎春徹底明白,今後想要在這府里立足,靠家世、靠美貌統統沒用,只有生下一兒半女傍身,才是萬全之計。
司棋見她乖巧的應了,便讓繡橘扶着她進屋,把那濕漉漉的衣裳換了。
然後司棋自顧自的出了院子,喊來在附近當值的婆子——孫紹祖為了隱瞞未曾洞房的事實,特地把這後院所有人都攆了出去,只留下了主僕三人。
理由麼,自然是賈迎春喜靜不喜鬧了。
這麼扯淡的理由,若是在旁人家裏,怕是早逼得侍妾們一哭二鬧三上吊了,但在孫紹祖素來的高壓之下,卻是風平浪靜,沒有半個敢跳出來質疑的。
不過也正因如此,賈迎春主僕要想交代些什麼事情,就必須要從院子外面喊了人來才成。
卻說司棋喊過那婆子,正準備讓她去通知廚房把午膳送來,就聽前院一陣吵吵嚷嚷,似是出了什麼是非。
司棋心下好奇,便順帶托那婆子去打聽了一番。
那婆子領命去了,先去廚房裏招呼了一聲,隨即就緊倒騰幾步,循着那動靜到了東跨院附近,影影綽綽的,便見一紅袍玉帶的大官兒,正在那裏憤憤的喝罵着什麼。
而那大官兒身前還跪着一人,只可惜離得遠了,瞧不清楚究竟是誰。
婆子還待湊近細瞧,卻早被四下里的傭人攔住,扯到角落裏呵斥道:「你這婆子瘋了不成?院裏那可是吏部天官王大人,若被你胡亂衝撞了,咱家大爺非活剮了你不可!」
「吏部天官?」
那婆子被唬了一跳,她便是再沒見識,也曉得天官是吏部尚書的別稱!
可堂堂吏部尚書跑來這裏罵街,卻又是為了什麼?
便在此時,二管家趙仲基匆匆而來,老遠便呵斥道:「都散了,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那些沒身份的,自然便準備乖乖閃人,有幾個老資格的家僕,卻是嬉皮笑臉,想要讓趙仲基通融通融,好把這熱鬧看個全套。
只是還沒等他們開口,一個雄壯高大的身影便從轉角出閃了出來,唬的眾人忙撒丫子跑了個乾淨。
「二爺。」
趙仲基忙迎上去,小心的道:「王尚書正在氣頭上,您看是不是待會兒再……」
孫紹宗搖了搖頭,大步流星的趕到了那東跨院門外,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便哈哈笑道:「王尚書大駕光臨,鄙府上下真是蓬蓽生輝啊!」
那王尚書勉強還了一禮,面上卻仍舊陰沉似鍋底一般。
孫紹宗心下愈發的疑惑,這于謙究竟做了什麼,竟惹得這王哲如此惱怒,不顧身份的找上門來痛罵。
於是他便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大人似乎面有怒容,可是我這不成器的侄女婿,做了些什麼出格的事兒?」
「出格?哼!」
王哲把袖子往身後一卷,憤憤道:「你不妨自己問問,他在那殿試的策論一卷,究竟寫了些什麼!」
策論?
聽到這兩個字,孫紹宗心裏便是咯噔一聲,原本他還以為是這師徒倆鬧了意見呢,可既然是策論,那就必然涉及到朝政時局!
這小子平日穩穩噹噹的,不會是在殿試時,突然就放了大招吧?!
孫紹宗把視線挪到了于謙身上,心下便又涼了半截,自己揣測貌似不會有錯了。
「對不住了十三叔。」
就見于謙恭敬的沖孫紹宗磕了個響頭,面上卻是一片肅然:「小侄心中積了些鬱郁之氣,實在是不吐不快——但廷益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連累叔父與尚書大人!」
「呸!」
話音剛落,王尚書便啐了于謙滿臉唾沫:「老夫眼下還沒死透呢,有什麼事情也輪不到你來扛!」
就見他蹭蹭蹭的在院子裏轉了幾圈,一揚下巴道:「這次殿試的頭甲和二甲你是別指望了,準備做個同進士吧!」
說完,他轉身向外便走,眼見到了門口,忽又停了下來,回頭沖孫紹宗道:「放心吧,這事兒應該牽扯不到你們兄弟頭上!」
沒等孫紹宗做出反應,老頭便又倒背着手揚長而去。
嘖
這老頭果然是個護犢子的。
這一點從他對待女兒的態度上,其實就可見一斑了——幸虧于謙早就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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