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阮蓉逞強闖入院中,初時健步如飛,但經過那幾口棺材之後,腳步便已然慢了下來,一雙大眼睛滴溜溜亂轉,透出心裏的不安與惶恐。
如果這時黎九命再隨口勸上兩句,說不得她就要打退堂鼓了。
可黎九命辦案是一把好手,卻壓根讀不懂小女孩的心思。
他從後面趕將上來,眼見前面不遠就是驗屍房,便無奈的搖頭道:「算了,你這丫頭既然非要逞強,就跟我一起進去吧。」
這下阮蓉卻是沒了退路,只得硬着頭皮,與黎九命並肩跨過了門檻。
便在這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之時,就覺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即便阮蓉及時掩住了口鼻,卻還是沒能完全將其隔絕,那股噁心的氣息順着鼻腔鑽進來,在她的胃裏『伸爪亂撓』,直似要將隔夜飯都掏出來似的!
「這……這是什麼味道,臭死人了!」
阮蓉強忍着噁心,瓮聲瓮氣的抱怨了一句,就聽身後有人接茬道:「你說對了,這還真就是死人發出來的屍臭,不過應該是以前留下來的味道,如果裏面存有腐屍的話,味道還要再大上許多才對。」
屍臭?
還要再大上許多?!
孫紹宗話音未落,就見阮蓉轉身飛奔出了小院,然後便是一陣斷斷續續的嘔吐聲。
「這蓉丫頭!」
黎九命無奈嘆了口氣,再看向孫紹宗時,卻多了些探究之意,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他見過不少,但能一語道破屍臭,還能在這味道面前處之泰然的年輕人,卻是極少見到。
於是無形間,他對孫紹宗的重視程度便又抬高了幾分。
「孫都尉,請吧。」
「多謝黎捕頭。」
黎九命抬手向里一讓,孫紹宗隨口道了聲謝,便邁步走進了這間停屍房。
此時約莫也就下午三點左右,但這停屍房裏卻點着十幾根蠟燭,那些燭台更是有高有低,隱隱將一張蓋着白布的單人床圍在當中。
就在這張單人床左側,一胖一瘦兩名仵作正默默的清理着刀具,見到黎九命帶人進來,也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便不再理會了。
孫紹宗知道這些經常和屍體打交道的人,往往性情不怎麼合群,因此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走到那床前,伸手指了指上面蓋着的白布,客氣的問道:「兩位,我能掀開看一下嗎?」
瘦的那個抬頭掃了黎九命一眼,見其沒有阻攔的意思,臉上便露出些許嘲諷的笑意,乾巴巴的回了句:「隨你。」
說着,一雙三角眼裏滿是幸災樂禍。
那胖的雖然沒有開口,卻也斜眼瞧過來,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樣子。
面對這兩道陰測測的目光,孫紹宗卻是坦蕩的很,二話不說就上前提起白布,直接一掀到底!
唰~
白布揭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登時呈現在孫紹宗面前,那人的頭顱、四肢到還算完整,胸腔卻被整個剖開,鮮紅的皮肉、森白的人骨、便似一張要擇人而噬的血盆巨口!
而那『口腔』之中,五臟六腑、腸道食管等零碎物件,全都皺巴巴的向外翻騰着,淌着淋淋漓漓的黃褐色粘液……
普通人乍見這駭人的一幕,怕是當場便要嚇個半死!
但孫紹宗幹了十幾年的刑警,什麼樣的屍體沒見過?
別說是這種開膛剖腹的『新鮮貨』,就是碎屍後再油炸、生煎過的,他也見過一打以上!
因此他混不在意的彎下腰,趴在那屍體旁仔細打量了半響,然後又伸手在腹腔里戳戳點點了一番,這才抬起頭來點評道:「應該是被利刃,從左側第五根肋骨與第四根肋骨之間捅進去,刺破肝臟導致大出血而死的,刺入時刀刃向下,因此在第五根肋骨上留下了割痕。」
胖瘦仵作和黎九命相顧愕然。
半響,那胖仵作才將手裏的刀具放下,嘖嘖有聲的贊道:「行家啊!小兄弟是哪個衙門口的,年紀輕輕就有這份膽識、閱歷……」
「咳咳!」
黎九命是私自帶孫紹宗前來,哪敢讓他暴露出真實身份?
乾咳兩聲打斷了胖仵作的盤問,正色道:「既然知道是行家,那也別藏着掖着了,把你們驗屍的結果告訴這位小兄弟吧。」
胖仵作倒也沒有深究的意思,指着屍體侃侃而談道:「總共送來了三具屍體,都是牛大使的護衛反抗時所殺,送來之後,先請街面上的巡捕衙役們相看過,沒一個是熟面孔,應該不是青麟府人。」
黎九命補充道:「也不是近幾日才來的,城門守衛對其毫無印象,可見他們已經在城中潛藏了有一段時間,甚至還有人負責接應照料,否則十幾個外鄉人在城中住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沒人發覺?」
等他補充完,胖仵作又繼續道:「根據屍體四肢上的老繭,以及牙齒的磨損情況判斷,這些人平時生活還算優渥,極少參與勞作,倒是整日裏舞刀弄槍的。」
瘦仵作接口道:「不過從他們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傷口來看,應該不是官兵或者差人,出身市井遊俠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胖仵作再次接過了話茬,指着西南角一張單人床,道:「那邊兒躺着的,背上原本有刺青,卻在最近用蠻力毀掉了,八成是怕那刺青會暴露他的身份。」
刺青?
孫紹宗聽到這裏心中一動,忙把視線投到了黎九命身上,黎九命卻是微微搖頭道:「南疆六國的遊俠兒,多有紋身的習慣,若是那刺青還完整,我或許能順藤摸瓜查出些什麼來,可現在……」
孫紹宗略有些失望,轉頭又向兩個仵作問道:「胃裏的食物殘渣檢查了沒有?有發現什麼線索嗎?」
「果然是行家!」
胖仵作又贊了一聲,隨即從擺放刀具的架子下面,摸出一個托盤來,那托盤裏卻又擺着三隻搪瓷小碗,裏面黏黏糊糊也不知盛着什麼,隔着老遠便傳出一股噁心的酸臭味兒。
「這就是從他們胃裏掏出來的。」胖仵作指着那碗裏糊狀物,道:「除了常見的肉食和麵食之外,似乎還有些水果——應該不是市面上常見的水果,至於具體是什麼水果,我二人卻難以分辨。」
孫紹宗頓時又振奮起來,脫口問道:「那能不能以此為線索,查出刺客餘黨藏身之所?」
「這個……」
胖仵作和瘦仵作相視苦笑,最後還是黎九命開口解釋道:「南疆本就號稱瓜果之鄉,如今又正逢夏末秋初,水果少說也有上百種之多,如果每一種都拿來對比,不知要花上多少時間——而且這還得是先吃進去再吐出來,才能拿來做對比,實在是……」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更何況這種時鮮水果不耐久放,說不定到了晚上,就已經徹底變質了。」
確實如此。
在缺乏科學儀器的情況下,想要查出這些水果殘渣的根腳,怕是只能靠撞大運了——但現代刑警的鐵則,就是再微不足道的線索也不能放棄追查!
因此孫紹宗還是請求道:「既然如此,兩位能否將這水果殘渣分我一些,說不定我運氣好,湊巧就能找到這種水果呢。」
這玩意兒又不耐久放,留下再多又有什麼用?
因此兩個仵作沒有猶豫,便答應了孫紹宗的要求,取過一張油紙,小心翼翼的分離出近半的水果殘渣,打包交到了孫紹宗手上。
孫紹宗兀自不死心,又與這兩個仵作探討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什麼收穫,最後只得悻悻的告辭離開。
黎九命將他送出了停屍房,便止住了腳步,沉聲道:「我還有公務在身,就不遠送了——記得幫我轉告蓉丫頭,以後莫要胡亂插手此案!」
孫紹宗點頭應下,匆匆走出院門,就見阮蓉面色蒼白的扶牆而立,身邊攤着偌大一片嘔吐物,估計是連早飯都一併貢獻出來了。
阮蓉此時也發現了孫紹宗,見他眼神那攤嘔吐物上打轉,不覺便有些羞窘,用靴子在地上剮蹭着,意圖用泥土掩蓋住那攤嘔吐物。
但就在此時,孫紹宗卻忽然眼前一亮,激動的撲到那攤嘔吐物前,蹲下身子仔細的研究起來——想不到方才隨口一說,竟當真讓他撞上了大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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