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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緩緩上升。
井九靠在輪椅里,想着很多事情。
當那位神明進入萬物一劍,向着那些恆星衝去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現在他在萬物一劍里,又該如何完全擺脫呢?
關於那座監獄,那個不知所蹤的高級文明,看來要去問雪姬了。
就算她只是被製造出來的看守,並不知道那個文明的主體情形,也應該知道一些事。
靜室門開啟,眾人走了出去,離開洞府後,發現天空竟是黑的。
這段談話沒有用多長時間,應該不是夜晚降臨。
是太陽被擋住了。
那片黑色越來越大,小島的光線越來越暗。
海風呼嘯,浪花向着四周滾去。
待那片黑色落到海面,眾人才發現是一片雲團。
阿大得到了青兒的傳訊,從遙遠的太陽那邊飛了回來。
屍狗趴在它的背上,只有尋常大小,渾身血痕,就像塊黑紅兩色的寶石。
過往年間向來是阿大趴在屍狗的背上,今天卻是反了過來。
雪姬坐在阿大的頭頂,閉着眼睛,看着也是虛弱至極,就像個小米粒。
青兒飛回趙臘月肩上,說道:「應該都不會死。」
阿大搖了搖身體,長毛如雲絲甩動,變回了平時的大小。
屍狗落在沙灘上,不知道是不是聞到了祖師的味道,眼裏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然後它望向井九,微微低頭行禮。
井九撐着殘破的身軀,直起身體,認真回禮。
屍狗的眼神變得寧靜而溫暖起來,轉身向着大海里走去。
不多時,它便消失在了碧藍的海水裏,不知去了何處。
「去養傷了。」井九說道。
阿大輕輕跳到井九的膝頭,仰起了頭。
這不是作高傲狀,也不是求表揚或者求摸頭,而是還東西。
寒蟬鬆開甲肢,放開了緊緊抱着的那個金絲鏤空小球。
它根本不敢看雪姬一眼,無數個眼瞳里都是滿滿的恐懼。
井九接過那個金絲鏤空小球,視線落在裏面的黑色寶石上,眼神深靜至極。
阿大才注意到他現在的情形,眼瞳縮小如粒,有些急促地喵了幾聲。
——「你要死了嗎?」
井九依然看着那個黑色寶石,隨意回答道:「從定義上來說,是的。」
阿大沉默了很長時間,低低地喵了幾聲。
「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你們師兄弟二人,也被你們欺負的最慘,我在碧湖峰的時候,每天夜裏都在祈禱你們死去,後來太平真人死了,現在你也要死了……我應該很開心啊,為何會忽然這麼難過……對了!太陽那邊有塊黑碑,也許能救你!」
「誰都救不了他,我不行,那個東西也不行。」
沙灘上忽然響起了一道稚嫩而虛弱的聲音。
眾人望了過去,吃驚地發現居然是雪姬在說話!
神打先師那些前代仙人,根本不知道女王陛下居然會說人類的語言。
卓如歲等人這時候才想起來,很多年前雪姬殺死白刃,就地飛升的時候,似乎也說過一句話,當時她說的好像是……我再也不回來了?
「嗯,我會自己處理。」井九說道。
雪姬面無表情說道:「你打算怎麼處理我?」
此刻的她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任何一個仙人都有殺死她的能力。
最關鍵的是,她沒有了制約井九的手段。
青山祖師已死,井九不再受承天劍的控制,反而可以憑藉那個東西控制她。雖然雙方確實有過協議,問題在於……井九都要死了,誰知道他為了人類會做些什麼?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井九的手上。
他握着的那個金絲鏤空小球,便是決定雪姬生死的關鍵。
那些視線代表着不同的意思。
殺了她。
控制她。
不要吧。
「萬物為人所用?聽着有道理,但萬物最討厭的不就是這種事?」
井九結束了感悟,把神識收了回來,把金絲小球遞到了雪姬的身前。
看着這幕畫面,所有人都震驚無語。
雪姬沉默了會兒,伸出兩隻小手,非常鄭重而且珍視地雙手捧住。
井九看着她微笑不語。
下一刻,金絲驟斷,變成碎屑散落在沙灘上。
那顆被陣法約束住的黑色寶石消失無蹤,應該是被雪姬收了起來。
她的眼睛變得更加幽深而黑暗,不管誰看着都會感覺到恐懼。
雪姬仰首向天,無聲而笑。
她臉上的那根紅線兩端微微翹起,頓時沖淡了那種壓迫感與可怕。
那個黑碑方尖碑是這個宇宙里唯一能夠威脅到她的存在,現在被她控制住了。
至此,她終於獲得了最想要的自由。
片刻後,她收回視線,望向井九沉默不語。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意思。
看似簡單純淨而可怕的眼神里有着異常複雜的情緒。
今後不管井九要她做什麼,她都會說出我願意三個字,哪怕是毀滅這個世界。
「我想問些事情。」井九說道。
他與雪姬的視線相交,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時候他參加梅會道戰,因為洛淮南,被迫與白早深入雪原,被困在極寒里。
雪姬的神識從遙遠的冰峰過來,落在他的身上。
今日也是同樣如此,神識相遇,便交換了無數信息。
……
……
建造那個監獄的高級文明是什麼樣的,雪姬沒有認知。
她出生或者說被創造出來的那天,就在那座監獄裏。
根據權限要求,她不得主動接觸監獄裏的囚犯,於是只能在北方看着這個世界,孤獨而且無聊,那便開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
當生命開始思考自身存在意義的那一刻,首先便想要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
她不知道那個高級文明,但確認在天空之外還有一個世界,於是便以為自己的根源在那處,那些無比強大的囚犯是被那個世界放逐到了這裏。
這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確實沒有什麼意思,她曾經試着離開,卻完全沒有辦法,只好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休眠,直到監獄裏囚犯都被時間殺死。
在一次極其漫長的休眠後,一位自稱神明的存在降臨到了那個世界裏,不知從哪裏找到了控制她的方法,然後與她達成了某個協議,就像井九那樣。
「那時候的神明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沒有真正見到他。」
「但你們有交流。」
「用人類的語言形容,那個神明有些靦腆,而且帶着莫名其妙的歉意。」
「嗯,那位神明做事確實有些莫名其妙。」
井九想着先前與許樂的談話,帶着莫名其妙的傷感想着。
火鍋里的湯已經被魔火熬干,沒有燒焦。
井九與雪姬的最後一次談話就此結束。
她轉身向海里走去。
遠方的海面漸漸浮起一座島。
那是屍狗的背。
雪姬要去海里靜養。
現在誰都知道,她與屍狗曾經生死與共,自然關係很好。
……
……
青山祖師的死亡消息還被封鎖在祖星。
遙遠的宇宙各處的仙人還不知情,但按道理來說,這時候就應該提前做些準備。
但所有人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包括童顏。
所有人都在等着井九解決自己的問題,或者死去。
像神打先師、董先生這些依然沉浸在悲傷里的前代仙人則是不被允許離開。
無數艘戰艦已經控制住了太陽系,誰試着逃走都將受到極可怕的攻擊。
「我們本來就不想走。」神打先師面無表情說道。
那對黑衣妖仙兄弟同時開口,說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句話。
顧左盯着井九寒聲說道:「我們要親眼看着你去死。」
顧右面無表情說道:「祖師既然死了,你就不能死。」
後面這句話才是前代仙人們的真實想法。
潛台詞非常清楚。
青山祖師與你沒有私仇,爭的是大道所向。
既然他以死亡證明了自己是錯的,那你就要把人類面臨的問題解決好。
井九沒有回應,示意趙臘月把自己推到海邊。
椰林被斜陽照着,把輪椅的影子拉的很遠。
「有件事情你可能還不知道。」
趙臘月再次拿出青天鑒說道:「這裏面的有些人死了,但……還活着。」
在那個星球的雪山湖邊,她對曹園說過件事情。
井九毫不吃驚,說道:「青天鑒的異變很多年前就開始了。」
中州派問道大會時,他在青天鑒里奪鼎成功,幫助青兒走向自由之路,就在那時候青天鑒就開始發生一些難以理解的變化。
那個世界裏的時間流速在變慢,趙國皇宮裏甚至出現了鬼影。
「那時候你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青兒坐在趙臘月肩膀上說道。
井九說道:「我去看看。」
剛才不見了的柳十歲從椰林深處走了出來,抱着一大捆竹子。
眾人習慣了他到哪裏都能找到竹子,見此也不吃驚。
不二劍使出渾身解數,劍光連閃,在最短的時間裏完成了切削工作。
柳十歲熟練地做好了一把竹椅,又用浣溪紗仔細地打磨了一遍。
元曲吃驚說道:「你連何霑的東西也拿了過來?瑟瑟一直吵着分家,她能幹嗎?」
柳十歲看了趙臘月一眼,沒有說話。
趙臘月不會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把井九抱起,小心地放到了竹椅上,把青天鑒當作枕頭,墊在了他的脖頸下。
「不錯。」井九給出了滿意的評價。
海風穿過椰林,與不遠處的濤聲混在一起,很適合清心寧神。
那些前代仙人在遠處盤膝坐着,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悲傷。
趙臘月與柳十歲在竹椅邊站着,就像兩個門神。
雀娘本想留下,卻被童顏帶去了洞府,說要去下棋。
元曲與玉山師妹並肩坐在海邊,看着漸遠的屍狗大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大概意思是要不要讓小師弟出來幫着解決一下問題,或者看最後一眼也好。
那個破爛的機械人坐回了水池邊,拿起竹竿在釣魚。
竹竿在它的手裏看着就像根牙籤,水池也只是一小窪水。
烈陽號戰艦早就已經退出了大氣層,正在殘缺的月球附近進行清理工作。
更遠處的太空裏隱隱還能看到一些戰艦的畫面。
井九在竹椅上閉着眼睛已經睡着。
阿大怕他疼,沒敢趴在他的懷裏,蜷縮在他的身邊。
古代與現代。
人類的歷史。
時間的行走。
仿佛都濃縮在了這個畫面里。
這是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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