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雪姬與屍狗在太陽那邊對抗來自另一個宇宙的力量時,火星上的仙人們也在繼續對抗太陽系劍陣。
大氣層已經被壓扁到距離荒原地表只有數十公分的距離,很多地方都呈現出極其詭異的地貌。
只有那座最高的奧林匹斯山在眾仙之陣的保護下,保持着原樣,只不過向四周望去,再也看不到天空與別的景物,仿佛已經來到了宇宙里,有着一種遺然獨立的感覺。
來自太陽那邊的劇烈氣息波動穿透了太陽以及整劍陣,來到了此間。
眾仙震撼無語,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難道是……這座陣要破了?」顧左有些不可思議說道。
如此劇烈而突然的變化自然是離開火星的雪姬帶來的。
趙臘月忽然望向花溪,說道:「原來那個東西在陣眼裏。」
人們聽不懂她說的東西是什麼,只有童顏微微挑眉,露出難得一見的憂鬱。
花溪微笑說道:「是的,很多年前我就給了沈青山。」
就算不知道她與趙臘月說的東西是什麼,眾人也隱約感覺到了些不對。
趙臘月沉默不語,心想原來如此。
青山祖師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消耗了無數資源建構起了這座太陽系劍陣,並不是為了自囚。
她望向宇宙里,感受着那些層層疊疊的劍意,仿佛看到了一片極大的蛛網。
這座太陽系劍陣不是監獄,是一個網。
等着他們所有人來自投羅網。
首先是童顏、沈雲埋以及他們從朝天大陸帶出來的飛升者。
接着是柳十歲與曾舉。
最後便是她與井九、雪姬。
青山祖師要用這張網留下所有人、殺死雪姬,便能握住井九這把劍。
到時候他便能橫掃宇宙,繼續完成那位神明未竟的偉業。
真是了不起的構想、匪夷所思的實現能力。
確實匪夷所思。
不管是她還是井九都沒有想到,那個少女會把那個東西給青山祖師。
那個東西能夠控制雪姬,對人類文明來說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事物。
不管是按照神明的想法還是機械智慧的規則,那個少女都應該把這個東西自我保管,絕對不能給別人。
這說明,她對青山祖師的信任到了某種難以想像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對神明與規則的敬畏。
「我說過我們是真正的戰友,就像你和井九。」花溪看着她微笑說道。
井九忽然說道:「殺了她。」
這句話他說的非常隨意,但沒有任何猶豫,仿佛想都沒有想便做出了決定。
趙臘月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猶豫,沒有想為何要殺花溪,直接便開始想殺她。
她的劍意這時候深在花溪的大腦里,只需要動念,便能把她的生命與思想盡數斬成碎片,神明都救不得。
花溪以最快的語速說了一句話。
事實上當井九無情的薄唇剛剛開啟,還沒有來得及說出第一個殺字的時候,她就開始說話。
當井九把殺了她這三個字說完的時候,她的那句話也說完了。
「控制東西的方法在祖星上。」
……
……
趙臘月聽到了那句話,也看到了井九的眼神,所以花溪沒有死,只是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繼幾十萬年前的鐵道邊、伽雷通道的那艘戰艦之後,這是她漫長生命里第三次面臨真正的死亡威脅。
仙人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明白了些什麼。
眾人早就推演清楚,這座太陽系劍陣是個極高妙的互隱陣。
只要陣眼存在,他們便無法直接攻擊陣樞。
童顏等人用了這麼多天時間,用盡平生所學與智慧,終於找到了陣眼。
現在看來,那個陣眼很難被摧毀,雪姬甚至都遇到了極大的危險。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指望卓如歲能夠殺死祖師,直接毀掉陣樞?
那還不如直接指望太陽下一刻就會爆炸好了。
卓如歲做了足夠多的事情,那已經是他的能力上限。
有些人心裏甚至生出了絕望的情緒。
「你要說什麼?」沈雲埋忽然看着井九說道。
先前井九說要對着整個太陽系廣播,現在想來應該便與隨後發生的事情有關。
別的人也望向井九,想要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刻,他要對祖星那邊說些什麼。
在他們想來,井九向太陽系做廣播,當然是要與祖師談判,不然還有什麼可能?
井九看着遙遠的藍色星球,視線落在那顆伴星上,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他與白真人的最後一戰時,屍狗擋住了天空裏的太陽,讓整個世界變得黑暗起來。來到這個世界後,他知道那是所謂日食——太陽被月亮擋住了。
「已經到了最後。如果你在這裏,那就出手,不要總這麼粘糊。」他看着那邊說道。
眾人很是意外,心想這明顯不是對祖師說的話,那是說與誰聽的?
沈雲埋沒有想太多,操控着機械人向着地面轟去。
極其熾熱的仙氣湧入陣線里,把山頂照的蒼白一片,接着灌輸到那些法寶里。
狂風呼嘯,大地震動,如泡般的屏障分開一道小口,無數碎絮般的光流噴涌而出,向着宇宙各處而去。
「為了送出這條消息,用掉了百分之七的能量,也就意味着我們可能會早死……五個時辰。」
沈雲埋看着井九說道:「我希望是值得的。」
他很清楚,值得與否要看對方是否能夠聽到井九的這句話。
問題在於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曾舉與恩生等人依然在想這個問題。
趙臘月與柳十歲也不知道,只是聽着井九最後一句話後猜到某種可能,下意識里望向了童顏。
童顏平靜的就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因為他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
……
海水不停拍打着沙灘,時漲時落,完全無視天地的規則。
卓如歲癱坐在沙地里,滿身殘血,衣衫已被仙火燒的殘破不堪。
他受的傷不輕,但也沒到站不起來的程度,但他就是不站起來,扮着無賴孩子的模樣。
海水漫過他的身體,然後退回,帶走一些血珠,在海面上多了一些薄冰。
太陽那邊的氣息劇變也傳到了祖星,而且要比火星那邊清楚的多,他也感知的更多。
「原來一切都是您的局。您是故意毀了那些沙塔,讓我把數據發給他們,從而讓他們找到陣眼的位置。如果雪姬到了,自然是她去毀陣眼,卻哪裏能想到陣眼裏藏着神明控制她的方法。」
卓如歲低着頭說道:「難怪從開始您就不在意雪姬。」
青山祖山揉了揉乾瘦的雙腿,說道:「我說過,你們想了很多年,但我活了更多年,想的自然多些。」
卓如歲抬起頭來,看着他真誠說道:「您真的很了不起。」
哪怕他是青山宗的開派祖師,是神明選中的人,是人族修行者里的第一個飛升者,但畢竟已經老了。
可就是這樣一位老人,便把整個宇宙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又有一道氣息波動從劍陣深處,也就是太陽系裏的某處傳來。
那道波動並不強烈,卻有一種化虛為實的特質,落到祖星的大氣層邊緣,就像一隻手輕輕拍了下來。
被拍動的大氣層微有變形,便起了一場風,風裏隱約傳來一個聲音。
「……最後……你……出手……糊……」
卓如歲聽出了是井九的聲音,不禁驚喜異常,下一刻卻又陷入了茫然,心想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想來應該是對自己說的?要自己對祖師動手?
他攤開雙手,對着大氣層外說道:「我動了,但打不過啊……」
即便是身受重傷,他依然還是那樣自信,甚至有些自戀。
從這點來看,他與沈雲埋確實有些相似,祖師想要他繼承青山宗,會不會與此有關?
青山祖師自然知道井九的這句話不是對卓如歲說的。
那是對誰說的呢?
忽然他想到自己遺忘了一個人的存在。
很多人都忘了那個人。
那個人似乎最擅長的就是被別人以及世界所遺忘。
不管是在朝天大陸的時候,還是飛升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從來沒有被人主動找到過。
這究竟是一種道法,還是天賦?
那人當然不是追着歡喜僧往宇宙深處而去、刻意置身事外的刀聖曹園。
當初霧外星系之戰,那人身負井九重託,悄然橫渡星河,來到祖星意圖偷襲殺死祖師,可惜失敗了。
太陽被鐘聲激起的火焰,沒能吞噬那艘戰艦,但祖師也沒能留下他,就連星系防禦系統都沒能捕捉到他的任何痕跡。
不管是祖師還是那位少女祭司,都以為他是用天地遁法離開了太陽系,逃去了宇宙的荒涼地帶。
難道那次他根本就沒有走?這兩年多時間裏一直就藏在太陽系裏?
就算以前他可能藏在火星的大峽谷深處、藏在木星的大氣漩中央,藉此避開祖師的神識掃描。可現在整個太陽都變成了一座劍陣,他又能藏在哪裏?
青山祖師的視線由宇宙深處收回,最終落在了海面上。
那輪血月在黑暗的夜空背景里顯得非常大。
他感慨說道:「不愧中州。」
卓如歲也明白了,驚呼說道:「這怎麼可能!」
來到祖星一年多時間,他看了很多人類文明童年時期的典籍文章、詩詞歌賦,也看了很多次那個月亮。
月有陰晴圓缺。
卻一直在夜空裏,就算是看不到的日子,也在那裏。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難道這裏從來都不止是他與祖師,一直是三個人!
夜空裏忽然傳來鐘聲。
那鐘聲悠揚至極、深沉至極。
來自那輪月亮。
悠揚的鐘聲穿透大氣層,帶起無數大風,落在海面,捲起無數狂濤。
雪修飾着巨浪的邊緣,向着沙灘上拍打過來,卻遇着無形的屏障,沒能落在島上。
呼嘯的風聲穿過島上的崖石,變得更加尖銳刺耳,甚至快要把那鐘聲掩住。
忽然,鐘聲變得無比沉重激昂!
那不是戰鼓的聲音,也不是鳴金的的聲音,而是毀滅與死亡。
靜懸海面上的血月在驚天巨浪里時隱時現。
卓如歲轉身看着那處,臉色蒼白,忽然發出了一聲震驚至極的輕呼。
月亮的臉變了!
明暗不一的區域間出現了一道清楚至極的裂縫!
能夠在祖星表面用肉眼看到的裂縫,那得有多長多寬!
更恐怖的是,那道裂縫隨着越來越沉重的鐘聲竟還在擴展!
任何變化都會互相影響。
隨着鐘聲,月亮在裂開。
月亮在裂開,鐘聲也在變得難聽起來。
就像是人類的嗓子變得沙啞。
沒過多長時間。
夜空裏傳來一道極其沉重而且難聽的破裂聲。
就像是真的古鐘被巨力敲破了一般。
無數道煙塵從月亮表面的裂縫裏噴射而出!
月亮竟真的要破了!
恐怖而難聽的鐘聲迴蕩在祖星的大氣層里,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大氣受到了極致的衝擊與壓縮,反而變得異常安靜,如凝固一般,沒有任何風聲。
沖天而起的巨浪也被那道無形的巨大力量壓回了海面,盪起數道漣漪便靠消散,殘餘的力量卻在繼續向海底深入。
一時之間,祖星上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地震,不知有多少被挖掘出來的遠古遺蹟毀滅。
籠罩小島上的陣法被破,沙灘上的海水急速退去,池子邊緣的釣竿紛紛斷裂。
卓如歲悶哼一聲,整個身體被壓進了沙灘里,漸漸再次溢出鮮血,然後燃燒。
祖師坐在輪椅上,看着夜空裏正在裂開的月亮,眼神幽深至極,不知道在想什麼。
鐘聲來臨的時候,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兩下。
海島那邊的陣法也被壓破,從崖間垂落的海水瀑布,被鐘聲碾壓成最細微的水粉,落在如玉般的石壁上,竟不再淌落。
那道鐘聲帶着無形的力量繼續向下,落在海面,深入海底,把那些石板鋪成的地面盡數掀翻,然後碾平。
無數株水草不停搖擺,然後斷裂死去。
海水源源不斷地向着海底空間裏涌去,直接淹沒、毀滅了最後的陣法,如洪水般呼嘯向前。
很多座黑色方尖碑倒在了海水裏,有的甚至直接從中折斷。
藍色的電弧不時亮起,陣法核心裏某處甚至有了電離的現象。
……
……
與祖星的情況相比,夜空裏的月亮明顯要嚴重無數倍,因為它已經毀了。
約有三分之一的月球地表岩層已經崩落,來到了天空裏。
那些無數年裏都很不起眼的岩石,在黑暗的宇宙里被遠方的陽光照射着,散發着明亮的光線,看着就像碎了的玉片。
被岩層覆蓋着的月球內部,也終於第一次顯露出來。那裏面有着極其複雜的結構,隱隱與星門基地有些相似,非常明顯,就像卓如歲震撼想着的那樣,月球的內部竟然是空的……
滿天碎玉般的岩石塊里,出現了一個小點。
談真人飄在月亮的碎片裏,居高臨下望着祖星。
他的右手拿着一個小鍾,鐘的邊緣已經破損。
他的人比鍾還慘,渾身是土,看着有些狼狽,臉有些消瘦,額頭還是那樣的寬廣,充滿了智慧與堅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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