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網恢恢,那些如線如絲的劍意再如何凌厲緊密,也不可能擋住所有的海水。
大海落下的勢頭不復先前那般可怕,但就像被不斷擰緊的濕毛巾,看着明明快要幹了,卻總還是在不停地淌水。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是在這層數十里方圓的無形劍網之上,鋪上石頭與泥沙之類的事物,再用陣法或者符文將其凝結成塊,等於是在大漩渦的底部重築一片地殼。
巨人祖上負責疏浚天地通道,他自然也擅長這種事情,半跪在大海里,不停地從身後挖出大塊的岩石與泥沙,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劍網的上面,從遠處看去就像是海上的一座大山,卻被風吹着不停地搖擺。
他的手掌很大,一捧岩石便是一座小山,如果按照這個速度,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把能大海入冥的通道堵住,問題在於海底的岩石數量有限,挖了沒多會兒便到了底,險些再次弄出一個洞來,只好另外選擇一個地方。
暮色漸深,巨人緩慢在海面上移動着,帶起無數巨浪,挖出無數巨石,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把海填平。
在冥界裏,那條綿延數百里的山川擋住了向冥河而去的海水,其中出現一個巨大的潰口,一座大佛坐在那裏,任萬重浪拍打,自巍然不動。
終究還是有些海水順着石縫流向了遠方,冥河裏生起縷縷青煙,兩岸到處都是沒有呼吸的屍體,冥部兩大勢力的軍士與無辜的民眾,哭喊着向遠處逃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躲過這場災難。
世間最大以及最偉大的兩個人正在沉默地、孤單地拯救着這個世界。
那個曾經最冷漠、最沉默卻已經救了這個世界的人不知道去了哪裏。
暮色漸隱,夜色驟深,滿天繁星露出面容,星光灑落在黑暗的海面上,讓那些轟隆的水聲變得更加令人心悸。
滿天星光微折,終於有人趕了過來,來的是位聖人。
布秋霄昨日成聖,為了堵住罡風入冥的通道耗盡了心血,接着又被白真人偷襲重傷,但還是最快趕到了這裏。
鮮血塗滿了布衣,被星光一照,沒有半點血腥味與煞氣,反而顯得聖潔無比。
巨人看了布秋霄一眼,心想這個人類還算強大,只是一個也解決不了問題。
布秋霄看着巨人有些吃驚,看着他在做的事情,頓時生出很多敬佩之意,只是心想就憑你我二人恐怕也填不平這海。
天邊忽然出現了數道劍光。
來的是廣元真人、南忘以及三名布秋霄不認識的老者,但從對方的劍意能夠清晰地感知到也是青山宗的通天大物。
巨人對青山劍意很熟悉,而且有種天然的親近感,對着那些劍光喊了一聲阿加。
數道劍光折轉而回,沒入數百里外的海底,開始進行切割。
本應是尖銳的飛劍切割聲,被海水一隔顯得有些發悶,轟隆作響。
布秋霄明白了巨人的意思,也向那邊飛去,與青山宗的道友聯手進行搬山填海。
……
……
滿天繁星,從不眨眼,只是平靜或者說冷漠地注視着海面,仿佛在嘲笑那些生命徒勞的努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些星星可能疲憊了,消失在了晨光里。
晨光漸盛,時間繼續流逝,直至暮色再次來臨,大海那邊又來了數道劍光還有十餘道法寶的光毫。
那邊是朝天大陸。
各宗派的強者們陸續趕到了這裏,甚至連風雨飄搖里的中州派也來了一位煉虛境的大長老。
這些修行強者們看着如山般的巨人,自然生出驚駭之意,下意識里便要進攻,被布秋霄攔了下來,讓他們按照巨人的指揮,去大海各處搬運海底的山脈來此間填海。
那位中州派的煉虛境大長老與布秋霄低聲說了幾句話。
布秋霄這才知道中州派的內亂已經結束。
談真人向來低調溫和,卻沒有想到這次行事極其雷厲風行,不顧重傷之身,先是鎮壓住了麒麟,又請出了雲夢後山的兩名老人,處死了任千竹等幾名長老,在最短的時間裏穩定住了局面。
「掌門真人傷勢頗重,可能要百日之後才能趕至此間。」那位煉虛境大長老低聲說道。
布秋霄看着下方的大漩渦,眼裏流露出憂慮的神情,心想景陽真人留下的這道劍網能撐住一百天嗎?
暮色消失,夜色再至,星星繼續出來嘲笑這個人間。
海底的山被飛劍與法寶斷開,然後運到大漩渦處,由巨人小心翼翼地捏碎,散到劍網之上。
布秋霄不再與參與搬山填海,坐在大漩渦上空的雲里,用聖人血不停寫着符文,讓劍網之上的那些碎石與泥沙凝為一體。
修行界的強者們繼續沉默地拯救着這個世界,沒有誰會看星星一眼,沒有時間也是不屑。
晨光再次照亮海面,紅暖一片,天邊來了一朵更紅的蓮雲,禪子終於從遙遠的雪原那邊趕了過來。
疲憊至極的布秋霄精神一振,緊接着他看到了一幕難以忘懷的畫面。
無數道劍光與法寶豪光正從天邊慢慢飛來,還有數十艘劍舟雲船,當然也有一茅齋的苦舟。
在大海遠處,數百艘來自蓬萊島的寶船也在向着這邊而來,在碧藍的海面上留下數百道白色的浪花,畫面看着壯觀至極。
當這個世界將要毀滅的時候,所有的人族修行者都趕了過來,甚至還有一些大妖。
他們的能力手段可能遠沒有布秋霄與南忘等人強大,但人數夠多。
只要他們不停地去做,相信總有能填平這片大海的一天。
……
……
落入冥界的海水在兩天前便已經漫過了那道山脈,那些繞到山脈兩頭的海水變成無數條細流向着冥河而去。
那座大佛提着巨大的鐵刀行走在沼澤般的田野間,斑駁的臉上滿是沉靜,並沒有太多的悲痛,可能是因為他在不停地呼吸,想要把那些青煙全部吞進肚子裏的原因,無法做出太多表情。
遠處的黑山里,難以計數的冥界子民躲在崖洞間,互相擁抱着哭泣,矮小的身軀瑟瑟發抖,不知道那些可怕的青煙什麼時候能被風吹到這裏來。
大祭司死了,冥師重傷不知道在哪裏,冥部強者也是死傷慘重,各自逃散,根本沒有人來理會這些可憐的普通冥眾。
第二次落入冥界的海水與冥河接觸的不多,青煙也大多停留在地面,只有很少的部分向着天空而去,隨着微風穿過通天井。
一道身影從青煙里落下,五彩的衣飾在灰暗的世界裏顯得無比醒目。
阿飄閃亮登場。
無數道視線落在天空裏的她的身上,包括那些在隱蔽處的很多情緒複雜的視線。
過去一百年裏,她一直以冥皇的身份在這裏生活,但除了冥師的那些部屬,還有很多冥部子民不肯認同她的身份,尤其是大祭司那邊的強者們,因為她沒有冥皇之璽。
冥界裏的風雨極少,此刻卻忽然狂風呼嘯,吹拂着她的黑髮,像利箭一般向後方刺去。
因為她的手裏多出了一件事物。
那件事物從形制上來看是件玉璽,通體幽暗,散發着難以想像的魔力。
這便是離開冥界數百年的冥皇之璽!
感受着那道絕對無法偽造的氣息,很多冥界子民不顧青煙的威脅,紛紛從崖洞與樹後跑了出來,跪在地面,對着天空裏的阿飄連連叩首,哭喊着請求冥皇拯救她的子民。
阿飄看着黑山明水之間的世界,看着那些正在受苦的子民,眼裏流露出憤怒的情緒,望向那些隱僻的地方,沉聲喝道:「還不給我滾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個散發着幽冷氣息的冥將從一間民居里走了出來,啪的一聲跪到了地下。
緊接着,越來越多還活着的冥部強者們都走了出來,包括那些曾經忠於祭司的強者們。
「都隨朕來。」
阿飄面無表情向着遠處飛去。
數百名冥界強者趕緊跟上。
在路途中又有更多的冥界強者們現身,加入了這個隊伍。
前方的田野已經變成了沼澤,海水不停向前而去。
那座大佛在其間行走,手持鐵刀,不停起山。
看着那個身影,所有冥界強者的眼裏都流露出恐懼與敬佩的神情。
「你們隨刀聖大人修山為堤。」阿飄說道。
有位冥界強者說道:「就算山再長,終究也會被海水繞過去。」
阿飄說道:「白痴,難道你不會把這道山連成一個圓?」
那名冥界強者無奈說道:「陛下,就算連成了一個圓,海水若不停落下,終究還是會漫過山頂。」
阿飄抬頭望向還在不停落着暴雨的天空,說道:「那就要看人族那邊什麼時候能堵住了。」
……
……
冥界沒有太陽,也沒有星辰,很難確定時間的流速。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天空裏落下的暴雨忽然變小,然後某一刻、全無預兆的某一刻,就這樣完全消失。
數千名冥界強者已經累到了極點,甚至活生生累死了好些,神思已經恍惚到了極點,竟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曹園收回鐵刀,緩慢地抬頭望向天空,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
大海入冥的通道堵住了。
直到很久之後,冥界的人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說相信發生了什麼事。
首先響起的不是歡呼聲,而是哭聲,沖天而起,那是劫後餘生,是死裏逃生,是活着。
落入冥界的海水被那道連起來的山脈圍成了一座大湖。
這座大湖沒有任何風景可言,只是浩瀚。
冥界稱之為呼倫。
意思就是海一樣的湖。
阿飄來到呼倫湖畔,看着碧藍的海水,想起了心胸如大海一般寬廣的先生。
先生,您究竟在哪裏呢?
……
……
(倒數第二句可以手動狗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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