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童顏來說,能夠保證他安全的地方除了冥界便只有青山隱峰。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去冥界,那便只能住在隱峰里。
百年的隱居生涯,難免有些枯燥寂寞,好在對修道者來說不算難事,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修行井九沒有給他劍譜,所以他還是在練中州派的道法閒暇的時候會和自己下幾盤棋,隔幾年會出洞府在隱峰里逛逛,踩踩那些如茵的青草,指尖輕拂滿山野花,靜聽風穿過那枝竹笛的聲音。
那枝竹笛是方景天花開通天的關鍵事物,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放回來了。
這種平靜的生活直到上年秋天才被打破。
童顏收到了一封來自朝歌城的信,知道了青山宗、準確來說是神末峰面臨的艱難局面。
青山宗要選新掌門?
想着這些事情,他收拾好棋盤與棋子,離開了洞府,走之前沒有忘記按動桌下的石鈕,把崖間的紅燈變綠。
穿過濃霧,走進劍獄,他意守本心,沒有理會那些囚室里如海如山的血腥陰穢氣息,經過幽長的通道,來到那道天光處,對着屍狗行了一禮,便飛了出去。
上德峰的洞府還是那樣寒冷,雖然他的主人已經去了朝歌城,百年未歸。
童顏向玉山師妹要了頂笠帽戴在頭上,便下了山。
……
……
從上德峰到神末峰,要路過洗劍溪盡頭的那條瀑布。
瀑布里有很多形狀天然的石台,是承劍大會時各峰師長以及觀禮賓客呆的地方。
很多年前,童顏第一次到訪青山便是參加承劍大會。
他如落葉般飄至石台上,想着當年的事情,轉身向崖下望去。
洗劍溪在陽光下閃着光,漸行漸遠漸直,就像一條已經揮出去的金鞭。
幾十名少男少女在溪里練劍、嬉戲打鬧,很是熱鬧,揚起的水霧裏都滿是青春的味道。
這些人應該是青山宗的新弟子。
不要說他們,就連岸上的那些洗劍閣教習童顏一個都不認識。
百年時光轉移,早已改變了很多事情。
看着這幕畫面,童顏有些想念雲夢山裏的那些溪水,只是那份想念已經很淡。
當年知道朝歌城裏發生的事情、知道發生在師妹身上的事情後,他對雲夢山最後的情分都消失了。
這時溪下的年輕弟子們不知道議論什麼事情,漸漸爭吵起來。
「中州派道法萬千,想來總有可取之處。」
「你是沒有看過劍典還是不知道我青山諸劍之首?萬物一劍!一劍可擬萬物萬法,我們身為青山弟子,哪裏需要去學那些!」
「可是即便以劍擬萬法,你總得知道萬法之象吧?」
「就算如此,為何要去看中州派的?百年前中州派或者還有些氣象,現在呢?那些所謂天才弟子失蹤的失蹤,死的死,還有誰被人記得?」
「不錯,聽聞那時候有個叫洛淮南的人物,是中州首徒,忽然死在了桂雲城……很多人都在偷偷說,是被柳師叔殺的。」
「慎言!」
「不過是私下說說,這麼多年也沒見中州派如何,還怕他們如何?」
「我是說那位前輩現在是一茅齋的師長,你我稱他師叔不是太合適。」
「整個修行界誰不知道他當初是掌門真人的童兒,哈哈哈哈,怎麼瞞得過人去。」
「說到掌門真人,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何時回青山……想當年朝歌城一役,掌門真人先敗中州派掌門再敗仙人,真是令人嚮往,只恨生晚了百年,無緣得見那日畫面。」
……
……
童顏站在崖上,聽着隨風傳來的這些聲音,心想掌門是敗在連三月的手裏,怎麼卻成了井九一個人的功勞?
當初的故事過了百年便成了傳說,自然無法絕對真實,因為每個講述者的立場而改變着模樣。
想着這些以及這些青山弟子對中州派的不屑,他下意識里搖了搖頭,不料被溪畔的幾名洗劍閣教習瞧着了。
一名中年人沉着臉說道:「崖上那人,你是誰?」
梅里與林無知在數十年前便結束了在洗劍閣里的授課,得到宗門重賞,各自回峰修行,前者現在已經是破海中境,林無知也已破海,已是長老。
說話的那名中年人姓薛,是適越峰的無彰上境劍修,他的叔祖是適越峰的長老,前些年身死道消,劍歸青山,青山恤其多年辛苦,便讓他接了洗劍閣的職司。
童顏自然不會理此人,抬步向着瀑布那邊走去。
那位薛姓劍修更加警惕,喝道:「站住,你是哪座峰的?」
說話音,只見劍光閃動,他便攔在了童顏的身前,其餘的洗劍閣教習與弟子們也紛紛掠了過來。
童顏沉默了會兒,發現自己就算再聰明些,竟也沒有辦法破解當前的局面。
西海一役之後,他便投了青山宗,至今已逾百年……卻還沒有身份。
井九沒有給他牌子,也沒有教他劍法。
那麼他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
童顏揮了揮衣袖,道法透袖而出,凝成一道如鳥般的青光,向着遠方的兩忘峰而去。
看着這幕畫面,薛姓劍修臉色驟然蒼白,向後退了兩步,舉手示意所有人都過來,厲聲喝道:「你居然是中州派的人!」
聽着這話,那些洗劍閣教習與年輕弟子也很是吃驚,心想中州派的人如何能夠通過青山大陣,一時間不禁有些茫然。
幸好尷尬的局面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一道冷厲的劍光照亮洗劍溪,顧寒從兩忘峰馭劍而至,看着場間畫面,臉色驟然寒冷,喝道:「都給我散了!不好好練劍在這裏做什麼!」
然後他望向薛姓劍修與其餘幾名教習沉聲說道:「現在洗劍閣這麼閒了嗎?」
現在過南山回了天光峰里修行,尤思落等人也離開了,只有他還繼續坐鎮在兩忘峰上,迎來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在青山裏的威嚴極重。薛姓劍修與那些教習被他教斥,很是不安,趕緊讓開了道路。
「抱歉,師兄。」顧寒對童顏鄭重行禮。
參加過朝歌一役的青山弟子都知道,童顏為宗門立下了大功,很是敬重。
更重要的是,他是從中州派轉投過來的,是雲夢山必殺的對象,青山宗當然要保證他不受到任何傷害。
童顏微微一笑,還禮後便離開了崖上。
「今天的事情誰也不准說出去。」顧寒冷冷看了眾人一眼,也馭劍回了兩忘峰。
看着消失在山崖間的那道背影,薛姓劍修與那些教習弟子們震驚不語,心想這個戴着笠帽的男人究竟是誰?
……
……
伴着一路猿聲,童顏上了神末峰頂。
元曲坐在石頭上,抱着那把怪劍正在靜養,聽着腳步聲睜開眼睛,發現是他,不由鬆了口氣,說道:「你終於出來了。」
明年開春的時候,便會召開青山大會選出新的掌門,神末峰當然不願意接受,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因為他們都習慣了顧清或者童顏來安排這些事。
「最簡單、最有成算的策略就是全力支持適越峰。」童顏說道。
元曲剛把爐子下的炭點着,鐵壺裏的水都還沒開,發現童顏便已經做出了決斷,不禁有些茫然,想了想卻發現這確實是最好的方法現在只有同樣是通天境的廣元真人能與方景天爭掌門之位。
「不行。」趙臘月從洞府里走了出來,面無表情說道。
童顏沒有指望她會給出理由,也早就猜到她不會接受這個安排,說道:「那就要想別的辦法。」
趙臘月說道:「趕緊想。」
童顏給元曲使了個眼色。
元曲怔了怔,回到殿裏抱出一大堆卷宗,那些都是他從上德峰搬回來的門規。
青山門規真的很複雜,童顏與元曲看了一天一夜,也沒能找到合用的東西。
趙臘月向來沒有這方面的耐心,說道:「明年春天之前我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召喚出弗思劍,踏劍而起,化作一道血線,向着北方的天空而去。
弗思劍的劍光消失在天際遠處,元曲終於放鬆下來,摸了摸胸口,看着童顏有些不安問道:「如果師父知道你與顧師兄準備推她當掌門……會不會一劍劈了我們?」
童顏平靜說道:「我的境界不好劈,你比較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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