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沒有直接馭劍離開,而是走下了雲行峰。
那把劍現在還沒有名字,他打算請師父或者掌門師叔贈一個。
有了名字才能更好的交流感情,繼而做到真正的人劍合一,任何事情太急都沒有好處。
來到雲行峰下,收到消息的青山同門紛紛上前恭喜,甚至有幾位長老都出面了,顯得很是熱情。
井九做了掌門之後沒有按慣例搬去天光峰,還是在神末峰住着,神末峰的人與猴子自然水漲船高。
更何況前些天,廣元真人與適越峰的弟子被打發去了西海接替碧湖峰,據說連這次掌門即位大典都不讓回來。
為什麼會這樣?當然與前些年宣讀遺詔時的爭執有關。
青山弟子們再次確認掌門真人是個小心眼,對待元曲這些神末峰弟子,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
……
那把曲折而附着霜花的劍,被井九養在雲行峰已經五年。
那場春雨已經六年。
懸鈴宗內亂已經七年。
西海之戰已經九年。
鹿家分茶已經十年。
也就是那一年,井九離開青山,四處搜尋寶物磨劍,想要修復自己的右手,深入冷山地底,在那道透明巨牆之前與冥師相見,定下十年之約。
現在約定的時間到了。
冬至那天,東海畔起了一場陰風,通天井畔的符紙微微飄起,散發出強烈的威壓。
陰暗的崖下傳來雷鳴般的吼聲,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模樣醜陋、像是石頭與植物組成的山怪慢慢顯現出身形。
即便是鬼差也沒辦法突破果成寺與水月庵前代大德設下的陣法,只能停在數十丈下的崖間,抬頭望着灰暗的天空。
一片落葉從鬼差的額頂飄落,隨着陰風而起,悄無聲息地越過那些陣法,落在了井邊。
那片落葉實際上是一個人。
那人臉色蒼白,容顏稚嫩,眉毛極淡,眼神淡漠,正是童顏。
童顏的手裏提着一個箱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
他動用了天地遁法,依然觸動了陣法,崖壁上的那些符文開始散發光明,如烈陽一般。
下方的那名鬼差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倒轉身來,向着幽暗的地底爬去。
童顏望向四周,心情有些異樣。
前段時間,祭司們的攻勢終於緩了下來,冥師便提出讓他回到大陸表面,去做那件大事。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冥師與井九的十年之約。
為什麼現在井九不在這裏?通天井畔一個人都沒有?
那些符文就算識出自己的玄門正宗道法,又怎麼會放過那個箱子。
童顏神情嚴峻,雙眉漸濃,忽然發現那些符文漸漸斂了光芒。
一乘青簾小轎隨風而至,輕輕地落在他的身前。
童顏看着青簾小轎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提着箱子走了進去。
青簾小轎里沒有人,看着也很尋常,但絕非如此。
童顏沒有去想水月庵的太上長老去了何處,把箱子放到腳下,閉上了眼睛。
青簾小轎微微一震,應該便是離開了地面,飛了起來。
十餘息後,童顏睜開眼睛,猶豫了會兒,還是伸手掀起了轎簾一角。
修行界都知道,青簾小轎是水月庵的聖物,也不知道井九是用什麼方法,居然可以借來一用。
轎簾掀開,卻沒有風灌進來,也沒有任何聲音。
下方的原野與青山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後掠,根本無法看清楚細節。
童顏沒有放下轎簾,靜靜看着那些無法看清的風景。
在冥界停留了這些年,那些黑白與火的顏色看的太多,如此青翠而豐富的色澤真是很久沒見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青簾小轎漸漸慢了下來,高度也漸漸降低,來到了地面。
小鎮上到處都是霧氣,行人在霧氣里穿行,有的習以為常,有的臉上滿是驚喜,不停伸手撈着霧氣,明顯是遊客。
青簾小轎在其間緩慢前行,人們的議論聲清楚地傳了進來。
奇怪的是,那些行人仿佛看不到青簾小轎,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
水月庵的聖物自有其神妙之處。
小鎮很是熱鬧,那些議論聲不絕於耳,沒用多長時間,童顏便知道了這裏是何處,以及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裏離青山極近,叫做雲集鎮,鎮上最近有一次極盛大的節慶,慶祝朝廷免了天南三年稅賦。
而朝廷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為那位叫做井九的真人準備正式就任青山掌門。
青簾小轎穿過霧氣與人群,將那些議論聲留在後方,來到鎮外山前的一處大宅院裏。
山間有道小溪流淌而落,穿過那片宅院,兩岸花樹不繁卻隨處可見,明明是細心設計卻有一種天然野趣。
霧氣在花樹宅院之間隨着溪水一道流淌,安靜而清心,真可謂是人間仙境。
青簾小轎停在了宅院裏,意思很清楚,這裏便是童顏以後居住的地方。
童顏看了眼身前的箱子,說道:「我要去劍獄。」
箱子裏隱約傳來些撞擊的聲音,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恐懼。
青簾小轎微微一震,再次飛起,破開雲霧,直接來到高空,向着前方的青秀群峰而去。
沒過多長時間,數道劍光照亮天穹,過南山帶着幾名青山弟子迎了上來。
青山宗與水月庵以前的關係很複雜,亦敵亦友,時敵時友,只看連三月的心情,現在情形則是完全不同,雙方已經是非常穩固的盟友關係,在果成寺之會裏,水月庵明確地站在了青山這邊,根本沒理會白真人的心情。
過南山等人自然以為青簾小轎里坐着的是水月庵的太上長老,自然不會盤查,恭敬行禮,便讓開通道。
他們哪裏想得到,青簾小轎里坐着的是失蹤多年的童顏。
……
……
青簾小轎飛到群峰之間,卻沒有按着過南山的引領去天光峰,而是直接折向了上德峰。
過南山怔了怔,心想水月庵的太上長老難道與劍律師伯有舊?
前輩與師長想提前見面說話,他們這些晚輩弟子自然不敢阻止,只好隨之去了上德峰。
上德峰的冰雪終年不化,嚴寒刺骨,而且與天光峰的關係向來糟糕,過南山把人送到後沒做停留便走了。
元騎鯨看着青簾小轎,微微皺眉,明顯有些不悅。
他最不喜歡陰謀詭計這種事情,也不想沾惹這些東西,根本不去看青簾小轎里是誰,便轉身離開。
只是離開前他沒有忘記吩咐遲宴,青簾小轎離開之前,誰都不准靠近洞府半步。
童顏提着箱子從青簾小轎里走了出來,來到了井畔,伸手按着滿是雪霜的井壁,看着幽深的井底,搖了搖頭。
剛從那個幽深的通天井裏爬出來,便要再進這座寒井,他心想自己與井這個字真的有些犯沖。
再如何不喜,終究也是要去,他提着箱子跳入井裏,隨着那道天光一道緩緩落下。
不知飄了多長時間,他來到了地底。
黑山般的屍狗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童顏,眼神很溫暖,仿佛有些同情這個小孩子。
在幽暗的世界裏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它知道那是怎樣的感受。
童顏看到它的眼神,胸口也溫暖起來,尊敬行禮,提着箱子向着劍獄深處走去。
……
……
劍獄的通道非常寂靜,就像墳墓一般,與童顏數年前來時一樣。
忽然,一座囚室的門發出極其沉悶的聲音,明顯是裏面的囚犯在撞擊。
緊接着,又有幾座囚室出現了相似的情形,同時能夠聽到那些囚犯發出憤怒的厲嘯。
童顏心想不愧是皇族的血脈,隔着箱子與囚室,居然都能讓子民聞到自己的味道。
通道越往前,越是乾燥明亮,來到那個大廳里,童顏下意識里停下腳步,望向那個孤伶伶的囚室,皺了皺眉。
他一直在想,青山宗會把雪姬藏在哪裏。
劍獄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不可能的選擇。
雪姬怎麼可能同意做一個囚徒?
童顏收回視線,繼續向着通道前方而去,沒過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清美的群峰之間。
碧空太藍,陽光太柔和,青草太青,美好的並非真實,這裏就是青山的隱峰。
前方有座青山,野花開遍,看似雜亂的枝蔓里隱約透露着某種規律感。
童顏再次皺眉,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了。
那座青山裏的洞府外,寶石散發着清楚的紅光,表明有人在裏面隱修。
……
……
回到自己的洞府里,童顏佈置好陣法,沒有忘記伸手到桌下,讓洞府外的寶石由綠轉紅,然後打開了箱子。
阿飄從箱子飄了出來,如葉子般的黑髮遮着額頭,半透明的臉很是蒼白,就像是塗了粉一般,看着就像一個普通的小孩子。
童顏說道:「大典結束之後,掌門真人便會來見你。」
阿飄看着石桌上的棋盤,說道:「這裏有一盤棋沒有下完。」
那些散亂的棋子,是幾年前井九與童顏分兩次落下的,代表着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的局勢。
童顏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想下棋?」
阿飄說道:「在下面從來沒贏過你,真沒什麼興趣,不過這次落子的不是我。」
聽到這句話,童顏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他現在是青山掌門,你們還能怎麼贏?」
阿飄來到他的身前,手掌拍向他的胸口。
看似簡單的動作,因為太過迅速,快若閃電,竟給人一種無法躲開的感覺。
童顏在冥界停留了數年時間,真元流散極多,處於極虛弱的狀態里,更加無法躲開。
啪的一聲輕響,阿飄如葉子般的小手落在了童顏的胸口。
童顏臉色更加蒼白,兩道鮮血從耳里流了出來。
「你也應該算我半個先生,但是抱歉,有些事情必須要做,只好委屈你了。」
阿飄看着他認真說道。
童顏抬起手來,擦掉臉頰上的血水,說道:「你出手的時間不對。」
阿飄睜着天真無邪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童顏說道:「你應該在外面的時候搶先出手。」
阿飄的眼裏生出一抹懼色,說道:「那個青簾小轎有些古怪,讓我很害怕。」
童顏說道:「這裏是青山隱峰,就算你殺了我,也沒辦法出去。」
「是嗎?」
阿飄走到洞府門前,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根竹笛,湊到唇邊吹了幾個音符。
石門無風而開。
阿飄轉身望向童顏,笑着說道:「你說我會是掌門真人的學生,但其實在那之前,我就有位先生呢。」
童顏說道:「那位先生想來不凡。」
阿飄說道:「吾師太平真人,當然不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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