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大夫回來,常春澤坐在床邊,憂心的看着兒子:常遠臉上淚跡未乾,雖然睡着了,還時不時輕輕的抽泣兩聲,仿佛還沒從噩夢中逃脫出來。
「你聽到他剛才說什麼了嗎?他說他夢到了蝴蝶,會不會就是那支玉釵。」
常夫人用汗巾在常遠額頭上擦了擦,「大夫不是說了嗎,孩子沒事,就是嚇到了,再加上落水時着了涼,所以才做了噩夢,相公,你不要多慮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不是還要出去吃喜酒嗎?」
「可是,遠兒他真的沒事嗎?」常春澤還是有些不放心。
常夫人把他朝門外推,「我今晚睡在這裏陪他,你就安心休息吧,明天春梅就回來了,什麼事不還有我們嗎?」
***
裴然站在茶館裏的戲台子上,手拿一把摺扇,旁邊放一小鼓,正將一首《離魂記》說的抑揚頓挫:「夜方半,宙不寐,忽聞岸上有一人,行聲甚速,須臾至船。問之,乃倩娘徒行跣足而至。宙驚喜發狂,執手問其從來。泣曰:『君厚意如此,寢食相感。今將奪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將殺身奉報,是以亡命來奔。』宙非意所望,欣躍特甚。遂匿倩娘於船,連夜遁去。」
這《離魂記》講的是寫張倩娘與表兄王宙的故事,兩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突破重重阻礙,有情人終成眷屬。
「室中女聞,喜而起,飾妝更衣,笑而不語,出與相迎,翕然而合為一體,其衣裳皆重。其家以事不正,秘之。惟親戚間有潛知之者。後四十年間,夫妻皆喪。二男並孝廉擢第,至丞、尉。」說到結局處,裴然望向戲台前方,和站在最前面的謝小玉四目相對,兩人均濕了眼眶,任掌聲四起,也是靜對無言。
下了台,裴然徑直來到茶館門外,小玉正站在門邊,腳下將一塊石子踢過來踢過去。
「怎麼樣?」他笑着問她。
小玉斜眼瞅他,「裴然哥說書,都要提前定位子,否則根本擠不進來,新安城裏誰不知道這事,還用我來評斷你說的如何嗎?」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在說張倩娘和王宙,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謝小玉瞪他一眼,將辮子拿在手中捋着,「又逗我。」
裴然靠牆站着,本就明亮的眼睛現在更是微光閃爍,昭示着他的緊張,「我看過黃曆了,這月十八是個好日子。」
「哦?」
「那天我要是讓媒人到你家提親,你爹可別把人打出去。」說完,他嘿嘿的笑,企圖掩飾住心裏的不安。
笑聲落了,兩人站着的這一方天地又一次寂靜下來,縱使周圍熱鬧異常,他們這裏卻像是和別處隔斷開來似的,靜的驚人,這靜讓裴然心裏一陣慌亂,他抬手想擼擼頭髮,又覺得這個動作實在太傻,手舉到一半又放了下來,摸索到衣角,緊緊的將它拽住。
「我爹喜歡醉香樓的桂花酒,你到時可不要忘了帶來。」
說完這句話,小玉便朝人群跑去,跑到一半,她回頭,目光和裴然纏在一起,臉上飛起一片紅雲,她咬了咬嘴唇,又一次扭頭朝着長街那頭跑去。
裴然愣了半晌,終於回過味兒來,他一蹦老高,滿心的歡喜都昭示在臉上,他將一個正蹲在牆角玩彈珠的小孩攔腰抱起,連連在地上轉了幾圈兒才將他放下,「謝小玉同意了,她同意了。」
那小孩被他轉得暈頭轉向,晃了晃腦袋,「謝小玉是誰?」
「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不過,馬上就要成為我裴然的夫人了。」
***
月照西山時,常春澤才從外面回來,他喝的有些醉了,眼前的景物從一個變成兩個,搖搖晃晃的過上一陣兒,又重新合為一個實體。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家門,邁過門檻時,還差點絆了一跤,扶着門框站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穩住步子,這才又朝着內室走去。
還未走近門邊,耳中便先傳來一陣笑,笑聲甜膩中帶着嬌俏,很是動聽。常春澤的腦子昏昏沉沉,一時分辨不出這聲音到底是誰,他推門而入,剛跨進室內,就被一隻水袖拂面而過,緊接着,一縷青絲掃過他的耳鼻,髮絲中的清香讓人心醉神迷。
常春澤被這麼迎面一撞,腦子裏更糊塗了,恍惚中,他似乎看見房樑上懸着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板也像是用白玉鋪成的,內嵌金珠,珠子發出的金光和頭頂的銀光交相輝映。他一手摸索着牆壁,想靠上去歇一歇,希望能把這股強烈的酒意抵抗過去,可是手探出去,竟然摸到了一根粗壯的紅柱子,柱子上雕着一條騰雲駕霧的金鳳凰,旁邊還刻着李白的詩句:「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
紅柱微微的動了兩下,突然不見了,常春澤發現自己伏在牆上,向前望去,一個體態曼妙的女子正朝自己走來,粉面上一點朱唇,神色間欲語還羞,青絲墨染,彩扇飄逸,若仙若靈。
她的發間,簮着那隻蝴蝶玉釵,不過,他似乎是眼花了,那玉釵的釵頭上竟然不是一隻蝴蝶,而是兩隻,交相輝映,翩翩起舞,煞是可愛。
「相公,」女子沖他伸出一隻手臂,「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想是吃多酒了吧。」
常春澤有些糊塗了,眼前這女子分明不是他的妻子,為何口口聲聲的喚自己相公,難道自己真的醉得一塌糊塗,連妻子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嗎?
可還沒容他想明白,豐腴的手臂就圈上他的脖子,兩片櫻唇也覆在他的耳邊,「相公,抱我......」
慾念取代了理智,常春澤腦子一嗡,伸出手將女子抱起,兩人一起倒在床上,剛要行那雲雨之事,門突然被打開了。
常夫人站在門口,臉漲得通紅,手指着屋內,急得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下,常春澤徹底清醒過來,屋門口站的是自己的夫人,那麼他身下又會是誰?
他低下頭,看見丫鬟春梅正怯怯的盯着門口,她的頭上,簮着那支比血還要紅艷的蝴蝶玉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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