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輔漢大將軍府。
右丞賈詡,多日來,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何人告密,又手握何等鐵證,竟讓陛下起疑,不惜親往薊國一探究竟。
暗中詢問黃門令左豐,又暗中聯絡尚書令曹節。多日過去,二人皆無消息傳來。換言之。告密之人,身份特殊,竟未經由尚書台。或直入西園劾奏亦未可知。中常侍張讓等人,守口如瓶。黃門令左豐旁敲側擊,皆未有所獲。
賈詡唯一擔心,此人深諳薊國內情。必是薊王身邊肱股重臣。
累日來,遍數薊國五尹十二令,逐一排除在外。
多智如賈詡,亦一籌莫展。
為何一定是薊王身邊肱股重臣。因為,只有深得薊王器重之人,所示「鐵證」,才能足令陛下起疑。
須臾,賈詡緩緩睜開雙眼。眸中疲憊之色,一閃而逝。
苦思一夜,依舊無所獲。
陛下出巡,三公四府,共同主政。董驃騎出征河東。薊王遠在藩國。大將軍身受重挫,痛定思痛,禮賢下士,籠絡人心,夾緊尾巴,悉心梳理羽毛。洛陽朝堂內外,亦難得一團和氣。
陛下出遊,似也轉移了足夠多的仇恨。
大漢十三州,入九月後,頗為太平。州郡捷報頻傳,各地黃巾餘孽多有剿滅。
薊國千里稻花飄香,沁人心脾。便在此時,陛下北巡隊伍,浩浩蕩蕩,抵達解瀆亭。
舊時宅第,已今非昔比。
重樓高閣,綿延數里。
青石鋪就的里道,直通宅第大門。門旁分立二高闕。
時下,建築規制及名稱,皆有嚴格規定。帝、王住所,稱「宮」。列候至齊民住所,稱「第」、「舍」等,不一而足。
無論宮殿第舍,皆建闕樓。
「闕」,古時曾是地位及身份之象徵。只有在天子雉門和各國都城的城門外,方能建造。「以壯觀而別尊卑」。兩漢以來,闕已濫觴(爛大街)。連庶民亦可用闕。形制從宮闕、城闕、神道闕、墓闕等,不一而足,十分齊備。
時下,當以「宅第闕」為最。
謂「宅第闕」者:「在門兩傍,中間闕然為道也」。
原址重建的解瀆侯舊宅,門闕與院牆連成一起。雙闕內開大門。闕呈樓閣式,遠高於門。稱「子母闕」。子母雙闕夾門而建,門扉洞開,主闕為重檐,外側附有子闕,子闕單檐。二主闕間,門上有頂,門頂與闕下檐平齊。闕身內收,門樓上立一鳳鳥,故此門又稱「鳳闕」。
門內宅院,為多進院落,極為深闊。院中甚至有小溪流過,溪水潺潺,可劃舟船。溪旁另置高樓,門樓上踞銅龍,故稱「龍樓」。龍樓乃太子宮門名。陛下稱帝前,身份當與「太子」匹配。據說,此樓乃王芬力排眾議,乾綱獨斷,親自督造。可謂,深慰朕心。
龍樓左右,各置一座長附樓,當中設一遊廊,橫跨溪水,院中迭石花木,曲徑通幽。
合稱「鳳闕龍樓」。
放眼望去,綿延迤邐,蔚為壯觀。玄樓白院,秦磚漢瓦,氣象一新。遠非先前四面漏風,到處滴水的破舊老宅可比。
饒是在西園大興土木,早已見慣不怪的陛下,亦不禁由衷讚嘆:「王使君,果大漢能吏也。」
一路行來,終於抵達最終之地。愈發雲淡風輕的王芬,長揖及地:「陛下謬讚。」
便有暗中受賄,結好王芬之內官,近前獻媚:「天色漸晚,陛下何不入住龍樓。一來告慰『先祖』,二來也不枉王使君一片苦心(強加太子身份)。」
「也罷。」陛下欣然應允:「傳命,入住龍樓。」
「喏。」內官趾高氣揚,尖聲傳命:「陛下詔命,入住龍樓——」
混跡屬吏之中的侯殷,亦隨人群下拜:「臣等,遵命。」
一干人等,隨陛下同入內院。一路所見,果然富麗堂皇,美輪美奐。陛下笑問:「聽聞王使君官舍,先前毀於戰火,只草草修繕。何不趁為朕重築舊宅時,抽掉人手,收拾妥當。」
「羈旅之臣,四海為家。」王芬答道:「臣志在廟堂,冀州權且落腳,何必急於一時。」時下,常異地為官,且官吏非終身任職。客居異地,有官舍暫供棲身,故稱「羈旅之臣」。
「哦?」陛下先是一愣,便又笑道:「使君果然大才。」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王芬再拜。
四千禁軍,護佑陛下及隨行人等,最後入宅第。四處探查,接管防禦不提。
龍樓,便是原解瀆侯舊時前堂重建。內中佈置,修舊如舊。一切陳設,仍是原初模樣。陛下睹物思人,追憶往昔。眉宇之間,頗為動情。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宅第內僕從婢女,皆是解瀆亭里故人。王芬悉數招入府中,平日清理打掃,生活甚是悠閒。
知陛下入住舊宅,鄉里父老列隊相迎,堂前跪拜。一眼掃過,諸人姓名,陛下竟能叫出大半。一問一答,自有溫情流露。如劉備所言,自己不過是十里樓桑一少年。陛下感同身受。嘆曰:朕亦不過是十里解瀆一少年。
故地重遊,物是人非。重修老宅,收攏舊民,絕非只為憶苦思甜。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貴為天子,修繕祖宅。乃是為一掃微末出身,從此富貴榮華,子孫後代,享之不盡。此行,於公於私,陛下皆為自己「善後」也。
便是尋常人家,飛黃騰達後,定會回鄉祭祖,翻修祖宅。亦是此因。
項羽據關中後,韓生獻計於羽曰:「關中地勢險要,有山河為屏障,土地肥沃,可建都立霸業。」羽見宮悉已燒殘,又心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有誰知之!」生竊曰:「人云楚人為獼猴戴帽,果然如此。」項羽聞知,便將之烹死。
連楚霸王都不能免俗。更何況十里一少年。
榮歸故里,祖先蒙蔭。陛下夜宴群臣,一夜安枕。
雞鳴時分,忽聽潮聲四起。
院中溪水暴漲,衝垮新築牆垣。便有竹筏革船,順流而下,殺聲震天。正是白波、黑山賊寇!
「滱水歷(安國)縣東分為二水,一水枝分,東南流逕解瀆亭南……(滱水主水)又東北流逕解瀆亭北。」小溪暗通滱水。賊人上游築壩,一朝破堤。濁浪滔天,一瀉千里。
「護駕!」孫堅久居江東,水性頗佳。這便領麾下江東健兒,涉水沖向龍樓。
龍樓雖高,然周遭地勢低洼。溪水淤塞,竟成湖澤,將龍樓隔絕。禁軍虎賁,皆身披重甲。急切間,更無舟船借力,如何能強渡大水。
眼看賊軍,刀槍並舉,亂矢如雨。乘竹筏革船,撞向龍樓。
孫堅、王越,一時咬碎鋼牙,目眥盡裂。
一眾內官,披頭散髮,如喪考妣。望樓哭號:「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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