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與史夫人,一問一答。旁若無人。
然董卓卻聽得心驚肉跳,後頸生寒。
先帝數失子,不敢正名,養於道人史子眇家,號曰「史侯」。先前,只聽聞史子眇,頗有道術。不料在京中,竟廣有勢力。
所謂「雞鳴狗盜」,各有神通。史子眇依附先帝、何後,門下弟子,散佈於洛陽內外。或為相者,或為方士,或充作奴僕倡優,販夫走卒,不一而足。看似難登大雅之堂,卻皆有大用。
須知。與一般細作不同。史子眇門下弟子,皆精通道術。如「攝魂術」等,皆史門不傳之秘。
試想。身兼此秘術,混跡於長信宮中。有心算無備。驟然出手,防不勝防。史門弟子,自當無往不利。
再深思。洛陽城中,只有長信宮,伏有史門弟子乎?
董卓不由心生警惕。面上更顯謙卑。當今天子,斷不可小覷。
董卓心思,少帝又豈能知。這便和顏悅色:「將軍,權且退下。待事了,朕自當重賞。」
「臣,叩謝天恩。」董卓五體投地。
見西州豪雄如董卓,亦這般馴服,少帝面露得色。起身自去後殿歇息不提。
太倉府門,徐徐開啟。記室掾蔣干,並一眾游繳提燈而出。叩響長信宮角門。
闕上守衛,一聲低喝:「何人犯禁。」
蔣干答曰:「薊王門下,前來拜見。」
「可有憑證。」闕上再問。
「印信在此。」蔣干命游繳,將一小匣,擲上闕樓。
便聽闕上守衛言道:「稍待。」
少頃,角門開啟。長信衛尉鄒靖,領兵親出相迎。
「見過主記。」
「見過衛尉。」
「不知深夜來往,所為何事。」鄒靖乃代主發問。
蔣干答曰:「(董)太皇危在旦夕,奉王上之命,前來救駕。」
「如此,且隨我入宮相見。」乃出薊王之命,鄒靖自當不疑有他。
「請。」
穿御花園,登侯台。須臾,竇太后移駕相見。
「下臣,拜見太皇。」蔣干目不斜視,長揖及地。
「九江名士,才辯見長。」竇太皇竟也知曉,蔣干之名。
「區區薄名,何足掛齒。」蔣干謙遜如初。
「薊王何在?」竇太皇柔聲問道。
「上巳節後,我主就藩。今仍在國中。」蔣干答曰。
竇太皇眸中失色:「薊王不在,洛陽恐生巨變。」
「誠如太皇所言。我主雖遠隔千里,然心牽朝堂。尤自先帝崩後,宗室屢遭大難。恐延禍三宮帝後,並先帝子嗣。故命下臣,暗中接應。」蔣干應對得體。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竇太皇問道。
「敢問太皇。先帝《起居遺詔》何在?」蔣干直言不諱。
先前,竇太皇曾向盧司空,明示此詔。薊王得知內情,自不意外:「藏於雲台。」
不出所料。蔣干言道:「此詔若為天子所得,當再無後顧之憂。不出二載,何董二戚,滿門慘死。董太皇,亦恐難善終。」
竇太皇遂問道:「此乃主記之意,還是薊王之意。」
「疏不間親,卑不謀尊。下臣代主行事,豈能僭越。」蔣干再拜。
強壓心顫。竇太皇柔聲問道:「卻不知,薊王何故興師動眾。只為救我等孤家寡人。」
聞此言。蔣干又取一匣在手:「我主言,此中之物,太皇一看便知。」
竇太皇這便接過。打開視之,正是先前所賜香囊。
失望之色,一閃而逝。竇太皇言道:「如此,也罷。朕,這便與你入宮取詔。」
「下臣,叩謝。」蔣干大喜。
便在此時,忽聽殿外長信衛尉鄒靖,一聲怒喝:「何人鬼祟!」
「衛尉恕罪,我等皆是園夫。」便有人答曰。
「既是園夫,何故穿緇衣!」鄒靖又問。
「這……」那人頓時語塞。
「拿下!」鄒靖當機立斷。
「動手!」那人反喝一聲。
台下兵戈大作,殺聲四起。蔣幹當機立斷:「太皇速避。」
「孤母尚在,不可輕離。」竇太皇心意已決:「主記自去禁中,尋小黃門吳伉索要遺詔。只需說『元亨利貞,亢龍有悔』。吳伉自會將遺詔呈上。」
「喏!」臨行前,蔣干又道:「若形勢急迫,難以脫身。太皇可傳語越騎校尉曹沖,自會轉危為安。」
「朕,謹記。」竇太皇言盡於此。
事不宜遲。蔣幹這便原路返回。車駕直奔東郭馬市。自下密道,前往雲台。
便在此時,少帝亦得密報。
「門下拼死來報:遺詔仍在雲台,握於小黃門吳伉之手。」史夫人言道。
「有勞阿母。」少帝心知,伏於長信宮之門徒,凶多吉少。
「一眾弟子,死得其所。陛下切莫掛懷。」史夫人面上無喜無悲:「大事要緊。」
「嗯。」少帝輕輕頷首:「命衛將軍來見。」
「喏。」便有小黃門,奔赴北宮傳命。
「黃門署長,今是何人。」少帝又問。
「乃中黃門解步。」史夫人答曰。
「傳命解步,謹守詔獄。無詔擅闖者,殺無赦。」少帝恐二戚,趁亂逃離。
「喏。」
見少帝神色略顯慌張,史夫人柔聲相勸:「陛下毋憂。只需《起居遺詔》在手,再除『後患』。江山穩坐,絕無變亂。」
無外人在場。少帝齜牙一笑:「阿母豈忘《衣帶詔》乎?」
「妾,如何能忘。」史夫人心中一動:「莫非,陛下欲滅盡三宮乎。」
「門人既已探知,《衣帶詔》乃出竇太皇之命無疑。與薊王無干。」少帝頗多有恃無恐:「雖為除二戚,然終歸被汝南袁氏所用。衣帶盟眾,今皆為漢賊。假以時日,定當連根剷除,雞犬不留。」
「如此說來,黨魁張儉,亦難逃一死。」史夫人陰森一笑。
「所謂黨人,不過如此。」少帝面露不屑:「多空談誤國,實無一用。不過身負重名,投鼠忌器罷了。只需門人暗施攝魂之術,一命嗚呼,何其易耳。」
見少帝坦露真心,史夫人笑道:「陛下且安心。只需時機一到,妾自當令黨魁『無疾而終』。」
「待誅盡外戚,奸佞。再……」少帝猛然住口。環顧左右,一時冷汗淋漓。
史夫人佯裝不知,卻早已心領神會。
被少帝視作心腹之害者,又豈止外戚,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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