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來時,一身戎裝。回府洗漱更衣,更換常服。再入胡姬酒肆,方才不失儀。
酒肆三樓,春暉包房。
眾人已恭候多時。
劉備本欲固辭主座,只與眾好友對飲。奈何今非昔比。已位極人臣,如何還能再推脫。這便被眾好友合力送上主位。
袁紹、曹操這才依次落座。
袁術、董重、曹沖,趙延,亦紛紛就坐。
既分主次,必列文武。
以五官中郎將董重官秩最高。自居武臣首位。
而袁紹為大將軍長史。雖位列文臣之首,食俸卻不過千石。本無法與二千石高官並排。理應空出文官首席。
然劉備卻有言在先。讓眾好友依次入席。
大將軍,令出必行。既是依次,便不得有空席。故而,袁紹居文官首位。他身後便是官秩六百石的議郎曹操。
如前所說。時人,萬事好商量。但凡是牽扯到品秩、位次,皆一絲不苟,馬虎不得。
待眾人坐定。劉備舉杯相邀。眾好友亦舉杯回敬,口出:祝大將軍凱旋。
劉備答道:既入酒肆,豈能再論官職。如此便有臨事不敬之嫌。便以平輩論交,不可再呼大將軍。
一眾好友這才作罷。
久別重逢,不醉不歸。
推杯換盞,氣氛熱烈。
連飲三杯。劉備見曹操離席相敬,這便起身相陪。
落杯後,曹操悄聲言道:「玄德可還記得,梁冀金山之事否?」
「自然記得。」劉備離京前,曹操說已有線索。如今一年已過,且不知曹操,可有所獲。
「不瞞玄德,這一年來,我從未放棄調查此事。今小有所得,改日再入府詳談。」曹操賣了個關子。
劉備亦知茲事體大。這便輕輕點頭:「也好。」
目送曹操入席。
須臾,袁紹亦端杯來敬:「一年不見。再見時,玄德已位極人臣。拜大將軍在前,封薊國在後。着實令愚兄艷羨不已。」
「本初兄乃大將軍府長史。重任在肩。乃大將軍肱骨近臣。假以時日,必當大用。」劉備笑答。
「臨來時,大將軍亦囑咐愚兄,定要為玄德賀。如此,且代大將軍,與玄德賢弟,滿飲此杯。」
「替我謝大將軍。」劉備這便與袁紹滿飲一杯。劉備的輔漢大將軍,位次在大將軍之下。謙虛是應該的。
待袁紹落坐。袁術起身問道:「敢問玄德,此去疏通西域。大小數戰,必然精彩紛呈。其中詳情,可否說與我等知曉?」
「願洗耳恭聽。」席上眾人紛紛舉杯。
劉備便乘着酒興。將西行諸事,娓娓道來。
說到緊要處,袁術等人忍不住拍案叫絕,轟然叫好。連飲數杯,不覺已大醉。
見時辰已晚,劉備這便罷宴。令酒家保攙扶眾人去後院精舍休息。
自己獨上角樓,登臨覆道。準備過府歇息。
「誰!」醉意朦朧中,忽聽史渙一聲高喝。頓時酒醒一半。
「一年未見,小弟可好?」
聽此聲音,另一半酒水亦憑空化去。
劉備目光清澈,躬身行禮:「小弟一切如故。倒是姐姐,是否安然無恙?」
「俗事纏身,又老一歲。」甯姐姐盈盈下拜。
「姐姐安好,便是晴天。」劉備語透真誠。
「還未恭賀小弟官拜大將軍。聽聞又封國在即。遙想當年,小弟童言無忌。彈指一揮,功成名就。未見小弟前,姐姐心中忐忑難安。如今再見,歡喜中又透着一縷傷感。心中有太多未盡之言,可話到嘴邊,卻徒剩一聲哀嘆。」
兩人亦敵亦友。劉備又豈能不知。自己封國在即。料想。太平道亦揭竿在即。
一個是漢家諸侯。一個是黃巾反賊。
兩人註定,有緣無分。
胸懷感慨。有些話,便不吐不快:「此去西域,小弟與龜茲輔國侯,亦敵亦友,相交莫逆。行刑前,小弟與他,把酒作別。他說:『蒼天已死,何來祥瑞。黃天有靈,又豈會令長史與本教為敵』。言下之意,若那晚刺客換成他,我必死無疑。敢問姐姐,時至今日。遙想當初,姐姐是否依然會饒過我母子性命。」
「這是當然。小弟又何必多此一問。」甯姐姐目光清澈,一塵未染。
「如此。姐姐是否來與我辭行?」劉備已心中篤定。
「然也。」甯姐姐輕輕頷首:「教中所喚,不得不去。」
「如此之急也。」劉備這便問道:「可否稍等數日。待小弟諸事盡了,再與姐姐踐行。」
「如此,我便等你三日。」
「一言為定。」
兩人這便說定。劉備目送甯姐姐離開。
越過覆道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史渙這便言道:「主公故人,深不可測。」
劉備呲牙一笑:「公劉所言非虛也。」
「何時抵近,卑下竟後知後覺。能有此術者,江湖屈指可數。」史渙此時仍一身冷汗。
心想,主公與此女相交莫逆。為何抵近時,忽透出一股殺氣,這才被自己驚覺。至今不得而知。
聽出史渙的言外之意。劉備一聲笑嘆:「我與甯姐姐,亦敵亦友。此生此世,斷難輕易了斷。」
「卑下明白了。」史渙亦是豪俠。雖說道不同不相與謀。然卻不妨礙彼此私交莫逆。互為知己。
大公無私固然可敬。
公私分明亦是真性情。
劉備與甯姐姐的真情實意。又何嘗不是劉備與袁紹、曹操等人關係的真實比照。
今時今日,肝膽相照。刎頸之交。彼時再見,是否還是朋友。
只有天知道。
唉……睡覺睡覺。
出胡姬酒肆。甯姐姐獨自走向客舍。信步登上二樓。只見一人衣袖翩翩,青衫如墨。正迎風矗立在精舍廊前。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之事,不勞侯公子費心。」
「聖女私事,本與我無關。奈何本教舉事在即。牽一髮而動全身。聖女茲事體大,那人又身份特殊,且是我教生死大患。馬元義等諸位元老,皆命喪他手。聖女難道還抱一絲僥倖不成?」
「公子言之有理。」甯姐姐忽一聲輕笑:「夜已深,公子請回吧。」
「……」玉樹臨風的身形,不由一凝。「告辭!」
說完,便氣沖沖的奔下樓去。
待腳步聲遠去,漸不可聞。甯姐姐忽又收攏了笑容。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無聲息的滑落。
若時光能夠倒流。你我依在母親身邊。三人分食一塊糖餅,並坐在廊下看雨。
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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