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棋局,在錢謙益的腦海中逐漸形成,這等以全國為棋盤,落子無悔的感覺,讓他感受到了極大的興奮。
這其中,各部明軍的戰略方向乃是其一,另外錢謙益還在謀求策動更多的清軍反正,這樣一來,不光是明軍的損失可以降低,同時還可以以着最快的速度來收復更多的失地。畢竟,陳凱在福建的作為,是幾乎不可複製的。
想要策動的人物,多是手握重兵的大將以及地方上位高權重的人物,且這些人物與錢謙益都有着一定程度上的交情。即便是暗示不成,那些人也不至於把他告上清廷,總要在打擊清廷的同時保全自身才是完美的潛伏。
天秤座的錢謙益在追求着這兩者之間的平衡,如此,當今天下,清廷在長江以南最為位高權重的文臣洪承疇,雖說錢謙益與其也有些交往,但是策反的詔書是萬萬不敢用在這等狠人的身上的,否則就沒辦法平衡了。
永曆六年,李定國兩蹶名王,尤其是衡陽大捷中更是斬殺了清廷的敬謹勤王尼堪。尼堪被誅,然而,由於馮雙禮和馬進忠兩部的合圍約期不至,導致八旗軍主力逃出生天,並於轉年的三月在寶慶府的周家鋪一戰中擊敗了秦王孫可望的駕前軍。
但是,這一戰清軍雖勝,但卻只是一場險勝。敗退的駕前軍兵員損失不匪,但參戰的八旗軍則同樣是承受了不輕的傷亡才勉強擊敗了對手。以至於,在大戰之後,清軍也沒有能夠進一步的向貴州方向推進,明軍依舊控制着辰州、靖州、沅州、武岡等戰略要地。從去歲李定國的誘敵深入,到孫李不和,李定國遠走廣西時屯齊先後接盤的衡州府和永州府,清軍到了這一戰之後,也僅僅只是奪回常德、長沙、寶慶、永州等湖南東部的中心城市,雙方在常德、寶慶一線繼續進行着拉鋸,地勢有利的湖南西部仍然牢牢的控制在明軍的手中。
那一戰之後,雙方看似在湖廣進入到了對峙狀態,但問題在於,明軍的駕前軍終究是以漢人為主,漢人龐大的人口基數是以八旗所根本沒辦法比擬的。換言之,前者雖然只有西南的雲貴,但是恢復速度上卻遠比聚居於北京城,滿洲、蒙古、漢軍八旗外加上包衣奴才,這些都算在一起也就幾十萬人的滿清要強得太多。
衡陽大捷和周家鋪之戰,兩戰下來,八旗軍依舊強悍,但卻不復當年初入關時的銳氣。是紙醉金迷、是女色蝕骨,是關內的花花世界,其實說到底了,這世上無論是遊牧民族、漁獵民族、還是農耕民族,乃至是後世的工業化社會,真到了玩命的時候,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於滿清,八旗軍在遼東苦寒之地,自然是戰鬥意志堅決,因為不戰鬥或是打輸了,沒辦法「搶西邊」,他們距離餓死就不會有太遠了。而入了關,富貴榮華,哪怕是底層的旗人也有鐵杆莊稼,沒有了餓死的威脅,自然是免不了要惜命些的。
此消彼長,尤其是在於漢人的人口基數過大,清廷的權貴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於是乎,僅僅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清廷便任命了已經61歲的降清漢臣洪承疇為「太保兼太子太師,經略湖廣、廣東、廣西、雲南、貴州五省,總督軍務兼理糧餉」,並且嚴令「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戶部不得稽遲」,擺出了一副用人不疑的態度來。
說起來,洪承疇在崇禎朝降清後,始終不受重用。直到皇太極病故,多爾袞當權,才決定用此人之法入關,但卻由於吳三桂的降清而棄用。等到清軍拿下了江南,須得派遣得力漢臣鎮撫,洪承疇便受命招撫江南。但是,凡滿漢大兵、直省經制官兵各有統領,洪承疇只能「會同固山額真葉臣及督撫鎮等官調遣約束」,軍事上進止機宜,「密與平南大將軍貝勒勒克德渾參酌施行。」這就是說洪承疇實際上還要聽從貝勒勒克德渾的指令,地位最多與八旗固山額真葉臣相等。
不可否認,洪承疇在江南的招撫工作很是成功,為清廷有效的撫平了江南的局勢。可是等到一切結束,就再度調回了京城。直到這一遭,在意識到八旗軍的問題後,清廷決心改變過往策略,「以漢制漢」。
「撫鎮以下聽其節制,兵馬錢糧聽其調發,一應撫剿事宜不從中制,事後報聞。滿兵或留或撤酌妥即行具奏,文武各官在京在外應取用者擇取任用,升轉調補隨宜奏請,吏兵二部不得摯肘,應用錢糧即行解給,戶部不得稽遲,歸順官員酌量收錄,投降兵民隨宜安插。」
清廷將這五個省的人事、行政、兵權、財權一併交託在了洪承疇的手裏,臨行前,順治更是設宴餞行,賜寶馬、寶刀,信重已並非是當年可比了。但是,等到洪承疇抵達湖廣時,所見者亦是滿目瘡痍,清廷在這裏的統治徹底崩潰,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清季以來,明清兩軍於湖廣拉鋸已逾十載。明軍有本地明軍、各省援軍、大順軍、忠貞營、大西軍的秦藩、西寧藩,比比皆是;而清軍一邊,本地綠營、外省赴援綠營、三順王、續順公、濟爾哈朗、尼堪們率領的八旗軍,亦是從未少過。大軍過境,民不聊生,白骨青磷,荊棘千里,清廷在此地早已是入不敷出。
更要命的問題在於,由於明軍在永曆六年發動的大反攻,使得他們在西南戰場和東南戰場皆損失了大量的兵員,這裏面有八旗軍,更多的還是綠營。等到洪承疇抵達湖廣時,兵力不足的現象非常之嚴重,當前的對峙狀態無非是多羅貝勒屯齊率領的那支八旗軍主力的虛火兒尚在,外加上周家鋪一戰後他們當前面對的明軍也需要恢復實力,湖廣的戰局才得以繼續維持下去。
永曆九年三月十二,洪承疇正式在湖廣南部的長沙府開府。經略衙門的大堂上,洪承疇高踞其上,身後,一左一右,筆直挺立,虛扶刀把的卻是兩個大內侍衛,一個叫做張大元,一個叫做王輔臣,是為順治特別派來保護他的。同時,自然也少不了監視的意圖在。
大堂之上,俱是文官分坐左右。湖廣鄖陽巡撫胡全才、湖廣左布政使黃志遴、長沙分守道吳正中、長沙署理知府張道澄、長沙府湘潭知縣劉見龍、衡州府常寧知縣朱瑛、郴州府桂陽知縣楊正萃,以及諸如蔣應泰、郝宗福、史宗堯、吳弘道、陳元璐、宋成名、周師忠、陳宏范、黃中通、廖文英、謝如玠等一眾幕僚。
這些人,大多是洪承疇在前往湖廣的沿途請調的,也有不少是抵達湖廣後調用到幕中的。其中如胡全才、吳正中、張道澄那些人都已經授予了地方官制,作為長沙幕府在地方上的觸角,以便於更好的執行洪承疇的方略。
「任命,經略衙門贊畫,原任廣西太平府知府黃中通為永州府知府……」
「任命,廣西桂林府興安知縣蔣應泰為長沙府寧鄉知縣……」
「任命,經略衙門贊畫吳弘道為常德府沅江知縣……」
「任命,經略衙門贊畫宋成名為寶慶府經歷……」
「……」
開府用事,又是一批幕僚被任命為地方官。清廷授洪承疇以全權,其人便直接以權柄安插親信於湖廣南部各府縣的要點。
一眾剛剛接受任命的新晉地方官兒們謝過了經略的提拔之恩,紛紛落座。完成了人事任命,開府的第一次會議便正式開始。
「湘潭知縣劉見龍。」
「下官在。」
「責汝於本縣修復驛遞,招徠民人,蓋造營房,備辦軍需諸事,可已有成效?」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下官已完成驛遞之重建,營房也修繕完畢。此二事與其他事項,下官已寫作條陳,請經略老大人批覆。」
湘潭縣位於長沙府城的正南面,與長沙府城同在湘江之畔。一條湘江,可連通衡州府、永州府和郴州府,湘潭縣又是與衡州府的衡山縣相連,確保此處的交通,就可以清軍從長沙,乃至是從湖廣北部向湖南南部地區的軍事投射。
「長沙府署理知府張道澄。」
「下官在。」
「責汝赴永州府打造之拍杆糧船,完成進度幾何?」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下官啟程時,已完成兩百二十一艘之。余者,材料已經準備就緒,三個月之內必然盡數造齊。」
「嗯。」
張道澄是前遼東巡按張銓的兒子,崇禎十六年曾自備兵馬「儒衣從軍」。入幕之前乃是江西南康府推官,去年的這個時候進入的長沙幕府,就任長沙府署理知府一職,主要負責的是戰備方向的事務。如這一次在永州府打造糧船,便是為廣西的清軍輸送糧草之用。
「東安縣城修繕如何?」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縣城的城垣多處損毀,下官已經準備好了材料,如今正在修繕之中,請經略老大人放心。」
「……」
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問詢,安排妥當,洪承疇的腦海里仿佛是有一張立體的沙盤似的,各地的進度在不斷的增長着。
這些增長,直接影響到的便是清廷在湖廣地區的統治力度,以及應對明軍和義軍攻擊時的承受能力。只不過,這些努力還遠遠不夠,距離洪承疇心目中的那個「以守為戰」的湖廣戰場核心戰略戰術理念差得還太多了。
「周師中。」
「卑職在。」
洪承疇的幕僚周師忠是鑲白旗的阿達哈哈番,漢語就是輕車都尉。論八旗內部的級別,他比洪承疇這個漢軍鑲黃旗旗人是要高的,但是洪承疇如今在湖廣大權獨攬,背後更有順治撐腰,周師忠原本對洪承疇便頗有敬意,現在在其人的幕中做事,自然是更不會拿大了。
「黃州山寨那邊,現今如何了?」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黃州山寨的總兵李有實已經決定歸附大清,那些山寨的賊寇,卑職與陳贊畫也在逐個瓦解,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使那裏的賊寇不復為大清之患。」
黃州府位於湖北、河南、安徽、江西四省交界地帶。湖北的蘄水、黃州、麻陽、羅田,安徽的潛山、太湖、英山、霍山,河南的光州、固始、商城、汝寧等州縣在地理上連成一片,「皆陽瀆而陰岳,左揚而右荊……其出入徑道,隘僅錯趾,懸崖左右,列河環之,路阻谷深,搖駭心目。」具有地勢險要的共同特點,那就是易守難攻。
利用優勢地形,抗清武裝以山寨為單位就此興起,在明末盛時有「名寨四百八十九」,蘄黃四十八寨最為著名。
「寨有長,充之者大都縉紳儒流,其能自達者則受大吏札付而行事,或奉明宗姓,聲其王公之秩以鎮之,至今有寨王稱。」黃州山寨的組織者,大都為各地士紳名流,各寨之間也都有聯繫,要瓦解山寨武裝,只有提綱挈領、從山寨領袖下手。周師忠就是抓住這條線索,先是招撫了將軍李有實,而後從李有實開始,來個順藤摸瓜,在招撫黃州山寨的過程中頻頻得手。
周師忠是招撫方面的行家裏手,頗為懂得利用人心。他剛剛隨洪承疇到湖廣,只用了短短四個月的時間便招撫了總兵胡躍龍等多人,大力的瓦解了湖廣地區的抗清勢力。換作旁人,或許連當地的情況還沒有摸熟呢,但是他卻做得遊刃有餘,其人能力可見一斑。而這一次招撫黃州山寨,更有洪承疇幕中的另一個幕客陳宏范襄助,可謂是如虎添翼。
恢復戰備、招撫流亡、策反敵軍、操練士卒、調動軍隊,等等等等,洪承疇坐在這個位置上,可謂是戰戰兢兢,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行差踏錯。
會議,持續了良久,結束後,得授實權的官員們啟程回返各自的治所,而幕僚們也都有着各自的工作,須彌不敢鬆懈。
他們走後,已經六十三歲高齡的老經略不復年輕時追着流寇到處跑的精力,疲憊油然而生。而此時,也不需要太多的掩飾了,因為此時此刻尚且在他身邊的只有他的同鄉兼姻親的黃志遴一人,就連張大元和王輔臣也都被揮退了出去。
「鷗眉,孫可望尚未解決,李定國也是頑固不化,現在廣東又少了個尚可喜,添了個陳凱,老夫肩上的擔子又要重上幾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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