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線的清軍主陣地急行軍北上,仰仗着大隊的騎兵,北上的清軍總算是攔住了粵東明軍與李定國所部實現對清軍主力南北夾擊的必經之路。
雙方在周郡村與江門墟集之間的區域對峙,雙方的兵力都算不得太多,清軍是分兵北上攔截,陳凱則是急於南下夾擊,只帶了最早下登陸的那幾個鎮,其餘的各鎮則還在登陸之中,或是在趕來的路上,並沒有進入戰場。此時此刻,與南線恰恰相反,這裏是清軍主守,明軍主攻,皆是服務於各自的戰略戰術意圖。
探馬回報,這支北上攔截的清軍多是綠營兵,但卻也有約莫三千左右的藩兵,看旗號是來自于靖南藩的。主帥大旗,分明寫的是一個大大的徐字,哪怕沒有看到那些小字,也能立刻想到靖南藩的那位曾經被明軍俘獲過的頭號大將。
「竟然是徐得功,看來尚可喜那狗賊真的開始玩命了!」
此時此刻,清軍匆匆趕到,正在開始整隊,三千藩兵外加上一萬五千綠營,將南下的通路封得是越來越嚴實。相較之下,明軍只有七個鎮一萬一千戰兵——陳凱的撫標、柯宸樞的左提督左鎮和左提督右鎮以及周全斌的前沖鎮和藍登的援剿後鎮,另外還有李建捷的驃騎鎮和王起俸的鐵騎鎮那兩部騎兵,已經前出的兩軍陣前與清軍的騎兵展開廝殺。
清軍那邊可能一時無法展開,甚至是全部展開後也會有部分部隊無法在第一時間接戰,那邊成為了大軍的預備隊。而陳凱這邊,幾個鎮擺在那裏,勉強可以把戰線延展開來,也就是這麼回事了。至於預備隊,只能寄希望於後續的各鎮能夠儘快跟進。
明明是明軍在北線的兵力更為雄厚,奈何登陸是需要花費時間的。這段時間,陳凱可以派快船順流而下,將抵達的軍情第一時間送到李定國的手裏,但卻沒辦法完成兩三萬戰兵的登陸任務,實在是因為明軍的規模過於巨大了。
遠處,清軍那邊還在整隊,不過看上去也是匆匆趕來,有限的小型火炮什麼的都落在了後面,一時半會兒的根本上不來。而明軍這邊,同樣是匆匆忙忙,能把人、馬組織起來就已經是託了這些部隊操練多年、幾近大戰所培養出的素質,否則也同樣是痴人說夢。
南線的明清兩軍都是竭盡全力的攻殺,此刻好像戰鬥已經爆發了,只是陳凱這邊根本看不到,逆流而返的信使也遠遠沒有回來,無非是估計而已。但是在南線,這兩軍卻同樣是倉促到了若非是軍中還有些鳥銃的話,就已然退化成了徹頭徹尾的冷兵器戰爭的程度。
視線就着望遠鏡延伸而出,陳凱便發出了如斯的冷笑。明軍這邊是列陣前進,速度稍慢,但是遭遇了清軍攔截部隊後,卻是可以有着更快的反應的。眼見着清軍還在整隊,陳凱一揮手,如雷的戰鼓敲響,漳泉潮惠四府巡撫的大旗前壓,居中的撫標總兵旗最先做出回應,緊接着,一丈五尺長矛的方陣便踏着沉重而堅實的腳步滾滾南向。
居中的撫標進發,左翼的左提督左、右鎮和右翼的前沖鎮和援剿後鎮亦是不讓分毫,向着比他們兵力更勝一籌的清軍無所畏懼的壓了過去。
兩軍陣前,空間被明軍前進的方陣壓得越來越窄。背後有結陣的步兵作為後盾,明軍的騎兵數量雖少,但卻也漸漸的將清軍的騎兵壓得越來越靠南。但是,背後的戰陣尚未列陣完畢,他們亦是不敢立刻退入陣中,只得繼續勉力拖延着明軍的前進速度。
沒有火炮,雙方皆不具備超過一百五十米的遠程殺傷能力。明軍大步向前,清軍的騎兵則在竭力騷擾。奈何明軍並非沒有騎兵,很快的,隨着距離的不斷拉近,明軍的戰陣突然停了下來,在整隊的同時,前出的步弓手們舉起弓箭,仰着頗大的角度便鬆開了緊扣的弓弦。
箭矢如飛蝗般騰空而起,兩軍大陣相距尚有兩百米開外,這個距離是絕對無法對清軍戰陣造成殺傷的,但是射擊的轉瞬之前,帥旗揮舞,明軍的騎兵便開始調轉馬頭向兩側撤開。
清軍的優勢騎兵未及追擊,漫天的箭雨就已經劈頭蓋臉的打了下來,當即便是一片的人仰馬翻。騎弓普遍性的不如步弓射程遠,若是對射,就更加吃虧。但是即便如此,哪怕此刻頗有傷亡,清軍依舊是在徐得功的帥旗的指揮下,趁着明軍騎兵撤開的當口向明軍的大陣撲了過去。
射程的差距,並不是百步與九十九步的微小,而是只有五六十步要面對足足有一百到一百二十步左右的對手,哪怕騎兵機動速度極快,距離是可以快速縮短的,但是想要衝進射程,卻也總要承受前後幾隊的步弓射擊。
明軍的仰射很快就變成了直射,不斷有清軍的騎兵中箭落馬,但是滾滾鐵流卻依舊是直愣愣的撲過來。很快的,明軍這邊的步弓手後撤,長矛手、長槍手將槍矛這等長兵延伸出去以為拒馬的同時,藤牌手們也舉起了盾牌,做好了訓練多時早已成為習慣的戰術動作。
進入五六十步,騎弓的還擊展開,箭雨在鐵騎狂飆的聲勢之下橫掃而來,噼里啪啦的打砸明軍的戰陣之上。
藤牌、藤盔以及棉甲,明軍生扛着清軍騎兵的襲擾的同時,退到陣後的步弓手們也紛紛仰射還擊。
箭矢在天空中划過了一道道的拋物線,精準早已不復存在,但是憑藉着數量和概率卻還是持續性的殺傷着清軍的騎兵。幾乎是全程被明軍射擊,眼前更是陣前拒馬的長槍林,清軍騎兵都不是什麼重騎兵,自然也沒有去硬撞長槍林的道理,及至不遠,直接轉向,同時甩出了最後一輪的箭雨,頃刻間便打得明軍戰陣慘叫連連。
清軍騎兵掠陣而過,激起了一陣的飛塵,但是明軍並非沒有騎兵,自也不會任由他們如此囂張。只在他們直撲明軍大陣之際,分撤兩翼的明軍騎兵便已經調頭回來,尾隨着清軍的騎隊,砍殺着任何一個掉隊者。
騎兵追逐廝殺,明軍步步進逼,將沿途的清軍騎兵傷兵補刀處死,後續的輔兵更是割下了一枚枚的首級,丟在準備好的籮筐里。
這是用來戰後記功的,自是不可輕忽。不過,明軍的前進步伐卻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大步向前,直至百步之時,清軍那邊的陣型漸漸的延伸開來,雙方的騎兵均已退場,從各部的間隔中撤回到了陣後,而射手們則對着他們在對面的同行拈弓搭箭……
肉搏戰在接觸的一瞬間爆發,清軍的綠營都是來自於北方和南贛,依舊是他們平日裏最為熟練的戰法——以長槍手拒馬、以刀盾兵破陣,撕開口子,趁勢掩殺,憑藉着他們軍中老兵數量更多,刀盾兵武藝更為精熟的優勢來碾壓對手。
這樣的戰法多年來無往不利,畢竟清廷入關後席捲天下,原本在明末大亂中積累了不少戰鬥經驗的舊明軍和流寇們紛紛改換上了大清的旗號,為虎作倀,而他們的對手則是一支支新近組建全憑一腔血勇的義軍、少數不識時務的舊同袍以及「腦子被門夾了,調轉槍口去扶明」的前流寇。
以多打少、以優勝劣,這使得他們往往會佔盡了便宜。奈何,這一遭他們面對的對手卻不復為他們所見識過的那些,卻是一支憑着海貿巨利滋養的職業軍隊。而且,這支職業軍隊所使用的戰法更是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
兩軍接戰,清軍的銳士慣常的撲了上去,尋找破陣的機會。然而,居中的粟養志所部直接撞在了撫標密集的長矛叢林之上,當即便被扎了一個千瘡百孔出來;而那兩翼,亦是好不到哪去,雖說是沒有撫標那樣的直接,但是三人一組的藤牌手浸淫多年,配合默契,肩並肩的結陣廝殺,清軍的銳士往往就會陷入到以二敵三,甚至是以一敵三的境地。
甫一接戰,清軍便遭到了明軍的壓制,這立刻便引起了徐得功的注意。他是這些清軍中少有與粵東明軍交鋒過的,可是了解卻也僅限於棱堡——第二次陸豐棱堡保衛戰,徐得功是被爆炸震暈了才被俘的,他在那一戰看到的也就是明軍死守棱堡,然後一發入魂,剩下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連後續的追擊都沒見過,哪裏見識過這樣的戰法。
「徐帥,你現在應該明白上一次陳凱為什麼要釋放你了吧?」
受命之際,尚可喜如是對徐得功說來,他起初只是想到了福建的大亂,陳凱釋放其人便是用來麻痹福建文武乃至是清廷的主撫派。他是被釋放出來的,總是背着一重的罪責負擔,哪怕是回到廣州後依舊在老兄弟們的幫襯以及靖南藩耿繼茂的支持下繼續為着靖南藩麾下的頭號大帥,但是總想着有一日能夠一雪前恥。
尚可喜用他,便是用過不用功,否則平南藩的許爾顯、班志富,靖南藩的連得成,這些同儕之輩哪個也不差他什麼。
然而,等到接戰之後,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尚可喜的話中還有着另一重的涵義,那就是陳凱既然敢把他放回來,就已經不會畏懼他豐富的作戰經驗,自有辦法來拉平甚至是逆轉雙方的差距。
能抓他一次,就不怕抓他第二次!
初抵福州、回到廣州,背後的指指點點,饒是他一生經歷太多,早已不在乎了,但是清廷體制內部自然免不了要對他以及他的家族、子弟們存在着敗軍之將的歧視。如此下去,未來只會是一片昏暗,這是他絕計不願見到的。至於轉投明軍,他上一次的不肯投降,這一次自然也不會如斯。此時此刻,自然也唯有血戰到底,這便是尚可喜一定要用他的關鍵。
想明白了一切,徐得功反倒是放下了心中的負擔,長舒了一口大氣,旋即命令道:「命令各牛錄做好準備,隨時補充戰陣。這一遭,不能撐到南線主力擊破老本賊,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三千藩兵,便是十五個牛錄。徐得功決心全力以赴,而此時,在南線,那五十五個牛錄的藩兵外加上八千從京城南下赴援的八旗軍亦是已經與明軍廝殺成了一團。
血肉橫飛,每一瞬間都會有兵士倒下,再也無法站起來。比之北線的綠營,清軍在這裏集中的都是最精銳的部隊,李定國所部與這些身處死地而拼死一搏的八旗軍和藩兵們放對,當即便被對方兇猛凌厲的攻勢所壓制,只能竭盡全力的維繫着大陣的守勢。
拼死廝殺,已經成為了此處無二的主旋律,李定國憑藉着莫大的威望維持着明軍的鬥志,但是這樣兇狠的攻勢卻還是讓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大氣。
這樣的瘋狂,哪怕歷史上的新會之戰中他也不曾見過的——畢竟,那時候清軍的退路穩固,甚至還與新會縣城連成一片。可是此時此刻,被徹底逼進了死地的清軍真的拼起了命來,卻爆發出了更為恐怖的殺傷力來。
「把羅羅都調上去!」
羅羅素來是西南明軍用以摧堅破陣的殺手鐧,從來都是出現在最需要個人武勇的戰場上。而此時,李定國卻是要把他們盡數填上去,只為了緩解當前的巨大壓力,以堅持更多的時間。
命令下達,那些披氈銑足、手持雙刀的彝人武士們便怪叫着沖入大陣,從傷亡和縫隙中衝到陣前,對清軍展開反衝鋒。他們的武勇,不可否認,甫一進入戰場,當即便打了那些八旗軍和藩兵一個措手不及。奈何此時清軍早已發起了性子,哪有那麼容易摧垮,僅僅是攻勢稍加受阻,他們便再度撲了上來,手持着盾牌、腰刀,閃展騰挪之間竟絲毫不下於這些好勇鬥狠的彝人武士。
血戰還在繼續,八旗軍和藩兵攻勢猛烈,所幸的是,如歷史上那般左翼失陷而至戰陣動搖卻並沒有發生。李定國不計傷亡的抽調了預備隊猛攻左翼山丘,高文貴、張勝兩部一個展開進攻,另一個便收斂潰兵,輪番上陣,這無疑給予了左翼山丘上的藩兵精銳以極大的壓力。
左翼拿下,他們自然就不會放棄,為此,尚之智就只能死守住此處,哪裏還有餘力衝下山去以攻擊明軍中軍的側翼。
戰線膠着,北線如此,南線亦是如此,就連南線的左翼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就在這嘶聲力竭的消耗之中,幾門火炮被推到了左翼山丘於清軍一面的山下,各自有數十個輔兵或推動、或拉拽着緩緩的向着山丘頂端,那片可以俯視戰場的制高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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