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被攙扶至門口,夙風和唐舞的對話宛若幼蟲進入身體裏,茫然尋找出口,在肌膚里竄來竄去。
牧景沒有處置烏訣,但她打心底里對這個人不喜,腦中翻騰出他強迫輕夏的一幕,聯繫前一晚輕夏對他並無先前強烈的牴觸情緒,不知是不是該留下他。
烏訣餘光瞧見菱花一步一步由宮人攙扶進來,為自己的性命擔憂,夜探南齋宮,理當處死,這個女人該不會……
「可知錯了?」牧景威嚴肅穆的聲音臨空傳下來。
菱花虛弱的回道:「是,皇祖母。」
「這個人是你身邊的護衛,就交由你處置吧。」牧景說罷移開視線。
也就是在她移開視線的這一剎那,菱花突然揮袖,烏訣雙手掐着自己的喉嚨,眼睛瞪大幾許,泛成全白後倒地,了無生息。
唐舞正要從夙風腿上下來檢查他是否還有生命跡象,分毫動彈不得,她抬眸,夙風不咸不淡的盯着菱花打量。
牧景從容的揮手,兩邊的侍衛立即將死去的烏訣拉下去。
「你也退下吧。」對菱花,除了用失望的語氣,牧景不知作何表達。
菱花輕飄飄的掃了眼夙風和他懷中的唐舞,緩緩由宮人扶着離開,本就着了紅衣的她看不出宮人下手的輕重,眼力極好的牧景還是瞧見她背後紅衣的顏色暗了些許。
。。。
夙風陪着唐舞去了皇陵,牧景一貫去餵君兒沫兒的時候,想起唐舞的叮囑,走到門口的腳步停下,視線側過去看乖巧懂事的兩個孩子同清水清泉玩鬧。
清水說,今兒個太后走的時候眼角濕潤,轉身的時候輕咳,用絹子掩着嘴。
她忽而抬眼,幾滴雨珠毫無預兆的落在臉上,砸到了她卷長的眼睫毛,像垂死的蝴蝶一樣猛地振了幾下翅膀。
挑了一把白紙傘,揮退身後意欲跟上的奉行,信步走出距離南齋宮最近的皇宮南門。
聽說南齋宮並不是歷任太后的居所,只是皇祖母為自己選擇的寢宮。
皇祖母又是何必,每天看着這樣一道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的宮門,出不得,卻叫心底里『自由』的種子肆意生長。
雨滴越來越大了,傘上吧嗒吧嗒的聲音清晰入耳。
牧景走出宮門,踏上這唯一的一條路,鋪着形狀不一小石子兒的路,直通皇室側陵的路。
煙雨濛濛,很快就看不清前方景物。
她駕輕就熟的行走,腳底的雨水積了薄薄的一層,踩下去,還能看見小小的漣漪,一圈一圈。
好一會兒後,她停下,傘柄後傾,抬眼望去,這棵菩提樹還是一如既往的挺立雋秀,上枝露天,下枝遮地。
「如果人生可以選擇,去前斷後,永遠停留在初見,多好。」
沒有嘆息,只是輕輕的,輕輕的訴說,訴說心底里最美的願景。
驀地,她又哧笑出聲,「這似乎是別人的願景,我們每次初見更像是結束。」
。。。
棲鳳宮的屋檐上,雨珠擰成一股股白繩垂地,仿佛要隱去這座後宮之首的殿宇。
唐睿坐在太后的床沿上,手裏端着一個瓷碗,裏面盛着黑乎乎的湯藥,白勺進去,舀了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餵到她嘴邊兒,看她喝下,又重複這個動作。
太后喝完,看他遞碗給宮女,揮退一眾宮人。
「母后今兒去看君兒和沫兒了。」唐睿用的是陳述句。
太后眉眼含笑,「是啊,君兒長的真像你小時候,沫兒聰慧,小小年紀靈氣十足,口齒清晰的喊哀家皇祖母,甚是討喜……對了,哀家叫人打造了一雙金鎖,等開過佛光後就給兩個孩子戴上吧。」
「兒臣原本猜想,母后的毒是皇后下的……」唐睿突然說到,凝視着太后,停了一會兒,繼續道:「水蓮是父皇鍾愛之物,所以,這些年,母后都是知道的。」
太后已經漾不起波動,平和的淺笑,「你父皇有先見之明,知道總有一天,紙里的火終究要燃燒出來的。」
「母后為何不早點兒告訴兒臣?」唐睿從齒縫中道出這句話。
太后湧上愧疚,「是哀家對不住你,好在她還好好兒的,名分都是虛的,哀家相信她要的不是這些。」
唐睿萬千怨言只化作一聲苦笑,「她怎麼會好好兒的呢。」
太后突然握住唐睿一隻手,他只是看着,忍着,聽着,「她怎麼了?」
唐睿笑着搖搖頭,輕輕抽出手,扶太后躺下,掖好被子離開。
出得棲鳳宮,他再也忍受不住,彎身在拐角處,不間斷的嘔吐起來,身體越來越癢……
他以為她回來,這種症狀會褪減,可為何比之先前更激烈。
「你怎麼了?」
聽到這熟悉入骨的聲音,唐睿猛地轉身,緊緊抱住這個仿佛從天而降的女人。
牧景驚恐的睜大眼,警告道:「你別吐我身上。」
唐睿壓制了一會兒喉頭作嘔的感覺,慢慢的緩過來,接過她手裏的白紙傘問到:「怎麼扮起宮裏的老嬤嬤了?」
「宮女也不適合我啊。」牧景無辜又委屈的回答,順便幫他輕撫着背。
唐睿側眸,斂了她挽成髻的銀髮,不置可否的說到:「可是來看母后的?」
「嗯。」牧景回了一個輕聲的音節。
「母后剛吃過藥,睡下了。」
「哦,那我明天再來吧,話說,你吃壞什麼東西了嗎?怎麼吐成這樣。」不等唐睿作答,她又說到:「你怎麼身邊都沒帶個人,我還想去看看皇后的,你能自己回宮嗎?」
「不能。」唐睿一口否決。
牧景抿抿唇,慢慢的扶正他的身子,擰眉道:「要不,我直接送你到太醫院吧,臉色看起來很差。」
「不用,去南齋宮吧。」唐睿說罷握起她的手。
牧景趕緊抽出手,改為攙扶着他,順勢瞪了一眼他,不快道:「你別像牽着個小老太婆一樣,被宮裏的畫師捕到可就成了奇事兒。」
「你不老,比我都小五歲呢。」唐睿如此一比對,忽覺她真的很小。
牧景抬眼,不經意瞧見這傘都遮在自己頭頂了,「你把傘往你那邊移點兒,別淋濕了,容易發熱。」
唐睿沒有如她所說,看她攙扶着自己的雙手更像是挽着,低笑道:「發熱了也好,就可以不用上朝,享受被你照顧的感覺。」
「嘖嘖,懶皇帝,沒一點兒身為天下父母的自覺。」牧景不客氣的批評,握住他撐傘的手,卻挪不動,她突然轉了個方向,從身後環着他的腰說到,「就這樣走吧,我喜歡這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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