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爾和呂西安-德布雷告別,回到家裏的時候,這座城市已經開始陷入到了夜幕當中。
和出門之前步履輕鬆的輕快模樣不同,現在的他眉頭緊皺,顯得心事重重。
他的手裏,也多了一個不起眼的紙袋。
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來,這個少年人手裏的紙袋到底裝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這個紙袋裏面裝着一些文件,都是帝國內政部檔案庫裏面的檔案文件,記錄的是1815年左右,作為接管了內政部的特派員的諾瓦蒂埃侯爵,對關押政治犯的伊芙堡監獄裏面所下達一系列命令公文的存底。
對大多數人來說,紙袋裏面的文件無關緊要,但是對維爾福檢察長來說,這無異於是一顆炸彈,這是他們父子兩個人費盡心機想要掩蓋的秘密——諾瓦蒂埃侯爵,曾經藉助自己的職位和權力,命令伊芙堡監獄關押一位皇帝的支持者,並且將所有事情都秘而不宣。
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有什麼用?夏爾現在不清楚。
但是很明顯,在浮華絢麗而又充滿了各種腐臭的上流社會,秘密同樣也是一種武器,一種可以應該刺傷某個人的武器,這個秘密越是見不得人,殺傷力就越是巨大。
是的,現在情況已經很明朗了,在三十年前的1815年,維爾福檢察長曾經將一位皇帝的支持者——年輕人愛德蒙-唐泰斯——以支持皇帝危險分子的罪名送到了伊芙堡監獄裏面關押,而在帝國復辟之後,原本應該依照皇帝陛下的敕令被放出來的愛德蒙-唐泰斯,卻在維爾福檢察長的父親諾瓦蒂埃侯爵的干擾下,卻依舊被關押在了監獄裏面,最後不得不在絕望當中死去。
他還有些問題不太理解。
維爾福檢察長當時在為波旁復辟王朝服務,所以他把皇帝的支持者抓起來很正常,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那麼諾瓦蒂埃侯爵又為什麼要這麼費心費力去掩蓋呢?
這個愛德蒙-唐泰斯到底犯下了什麼了不得的「罪行」?
這些問題都有待於去理清,但是他確信,只要把這一切公之於眾,那麼維爾福檢察長就一定會聲名掃地。
畢竟,父子兩個聯手枉法,而且還讓帝國的支持者喊冤去世,這是公眾所絕對無法容忍的污點,哪怕是皇帝陛下,也要顧忌一下輿論,不會讓維爾福輕鬆糊弄過去。
如果他真的那麼執着於正義和公道,他可以馬上公佈出去,甚至可以走到皇帝面前把事實都公佈出去。
可是,他並非是一個這麼執着於正義的人。
首先,維爾福檢察長現在並沒有得罪過他,他沒有必要這時候去攻擊對方,給自己白白樹敵。
更重要的是,他還清楚地記得,皇帝陛下在之前明明白白地跟他說過,他並不想看到夏爾因為調查基督山伯爵而牽扯到任何人,尤其是還特意叮囑過夏爾,維爾福檢察長雖然有過一些歷史污點,但是現在他用起來還比較順手,是一個好用的工具,他不想看到這個工具被意外損壞。
那麼,如果夏爾把事情全部捅出來,固然礙於輿論,皇帝陛下不得不處罰維爾福檢察長,甚至讓他的前途就此完蛋,但是違背了他叮囑的夏爾,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所以,夏爾現在不打算把秘密公佈出去,他只想先留着它,然後在適當的時刻作為武器使用。
他的這個選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成為了沉默的幫凶,明知道一樁罪行就在眼前卻仍舊選擇視而不見,但是,世道就是如此。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官僚體系吧。
帶着這繁雜的思緒,他靜靜地用了晚餐,然後準備回自己在二樓的臥室去看看書,度過這個平常的夜晚。
然而,正當他走上了二樓樓梯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打斷了他的思緒。
「少爺!」一位老僕人面色古怪地站在大廳地面上叫住了他。
「嗯?怎麼了?」夏爾停下了腳步,然後轉回頭去有些驚詫地看着對方。
這位老僕人是他的爺爺多年的心腹,當年也在軍隊當過兵,當年也是見過世面的,平常都十分沉穩,今天怎麼會表現得如此失態。
「有位小姐過來找您,她說跟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說。」老僕人以一種奇怪語調對夏爾說,「先生,您最好還是快點吧,她看上去……嗯,非常不好。」
「啊?!」夏爾大吃了一驚,然後又有些莫名其妙,「誰啊?!」
「維爾福檢察長家的小姐。」僕人簡短地回答。
「瓦朗蒂娜……是她??」夏爾又震驚了。「維爾福家怎麼了?」
瓦朗蒂娜出了什麼事嗎?
最近他一直都和瓦朗蒂娜保持暗地裏的聯繫,應他的要求,瓦朗蒂娜在定期給他寫信,報告家裏的情況,前兩天他還收到了信,並沒有寫什麼特別異常的情況,難道維爾福家裏突然出了事?
自己剛剛才查到維爾福,結果瓦朗蒂娜又來了,這真是太巧了……
「少爺?」正當夏爾還在思索的時候,僕人再一次將夏爾喚醒了。
他還是以古怪的眼神看着夏爾,「您……您還是快點過去吧,她……她哭得太厲害了,我勸不住她,她只是說她要見您。」
喂,你用這種眼神看我做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啊!我也很莫名其妙好不好!
夏爾突然感到有些慶幸,幸好今天特雷維爾元帥不在家,否則天知道那個老人會想到哪裏去。
「好的,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無奈之下,夏爾只好重新走下了樓梯。
在僕人的帶領下,夏爾來到了偏廳的會客室當中,然後果然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瓦朗蒂娜。
這個瘦弱蒼白的少女,此時正在垂頭哭泣,她的眼睛紅腫,皮膚比往常更加蒼白,肩頭一直都在抖動,抽泣聲也不絕於耳,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讓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憫。
「瓦朗蒂娜,發什麼事情了嗎?」夏爾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然後以最柔和的聲音問瓦朗蒂娜。
而當他走近了瓦朗蒂娜之後,他愕然停下了腳步。「啊?!你怎麼了!」
走近過去他才發現,瓦朗蒂娜頭髮凌亂,衣衫都有些不整,腳下只穿了一隻鞋。
難怪剛才老僕人的眼神那麼奇怪!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這個少女一副如此悽慘的模樣?!
「夏爾……」一聽到夏爾的聲音,原本垂頭哭泣的瓦朗蒂娜抬起了頭來,然後以看到救星一樣的眼神看着夏爾。
她站起來,想要走到夏爾面前,但是緊接着,她的眼睛裏面再度泛出了淚水,然後大喊,「死了……死了!」
一邊喊,她的全身都在抖動,幾乎搖搖欲墜。
「喂!你別着急!」夏爾一看,連忙衝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肩膀,總算沒讓她摔倒在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瓦朗蒂娜?」
「死了……死了……」瓦朗蒂娜仍舊在近乎於歇斯底里重複着,看得出來,她現在沒有昏厥過去,她死死地抓住夏爾的手,因為太過於用力,以至於手指甲深深地陷入到了夏爾的手背裏面,讓夏爾疼得打了個激靈。
「誰死了?」夏爾在她耳邊大喊了一聲。
這一聲當頭棒喝,總算稍稍地挽回了瓦朗蒂娜的神智。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尖銳地慘叫了一聲,這一聲猶如夜梟嘶鳴,讓夏爾的耳膜都有些發顫。
「我……我的外婆死了。」
「你的外婆……聖梅朗侯爵夫人……?」夏爾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死了?!」
「是的……死了……死了!」瓦朗蒂娜大聲回答,眼看就要又再度陷入那種半癲狂的狀態當中了,「她……她剛剛死去了,就在我的旁邊!我的旁邊!」
「這……這……怎麼會……」夏爾喃喃自語。
太奇怪了。
聖梅朗夫婦是準備來巴黎探親訪友的,結果剛要到巴黎的時候,聖梅朗侯爵就死去了,結果當時為他準備的接風宴會只能草草結束,失魂落魄的侯爵夫人則跟着維爾福檢察長一起,住進了他們家。
然後,僅僅只過了一周多一點的時間,侯爵夫人也駕鶴西去了?
這對夫婦就這麼前腳後腳地離開了人間?
「是的,外婆死了……就在剛才……」瓦朗蒂娜抬起自己的雙手,然後顫聲說,「就是這雙手……就是這雙手給她送的終……上帝啊,上帝啊!」
一邊說,她一邊又開始失聲痛哭。
夏爾定了定神。
消息很意外,讓他措手不及,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必須先穩定瓦朗蒂娜的精神,不然的話大家只會更加混亂,他也問不出什麼情況來。
他鬆開了瓦朗蒂娜的肩膀,將她送回到了椅子上,然後自己直接走到了旁邊的柜子裏面,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來,喝點東西吧,定一定神。」他給瓦朗蒂娜倒了一杯酒。
一直還在垂泣的瓦朗蒂娜看也不看,直接過來喝了下去。
一小杯威士忌竟然被她一股腦地全喝完了,可見此時她的精神狀態究竟有多麼不穩定,連自己在喝的烈酒都一無所覺。。
喝下了酒之後,瓦朗蒂娜的臉上驟然起了紅暈,而精神卻稍稍鎮定了下來。
「到底怎麼回事?瓦朗蒂娜?」夏爾再問,「你的外婆去世了,是急病嗎?」
「外婆是昨天晚上突然發病的,然後今天就過世了。」瓦朗蒂娜帶着哭腔回答,「爸爸請過來的醫生說是急病,爸爸也說是急病……」
「但是你不相信?」夏爾再問。
這是明擺着的,要是她相信並且接受這個解釋的話,也沒必要急匆匆地跑過來了。
「是的,我不相信……我不是完全相信。」瓦朗蒂娜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急促地說,「雖然外婆因為外公的死很悲傷,但是她並沒有完全忍受不了,精神已經開始振作,胃口也還過得去,怎麼會……怎麼會一天時間突然就沒了呢?」
「有些人就算是心裏很悲傷,但是外表不會表露出來。」夏爾回答。「會不會……」
「我知道,有些人是那樣,可是外婆……外婆分明不是那樣啊!」瓦朗蒂娜打斷了夏爾,「你知道嗎,這些天我一直和外婆待在一起,我們一直在一起,我費了多少心思才讓她重新笑了起來!就在前天,她還說要帶我去馬賽,讓我去認識一下她在那邊的朋友,順便看看準備留給我的莊園,她怎麼可能隨口就做出那樣的約定?」
雖然瓦朗蒂娜給出的理由有些感情用事,夏爾想想卻也覺得有道理。
畢竟,人到了老了,最看重的就是孩子,既然聖梅朗夫人前天還和孫女兒相處的那麼好,還決定帶她一起去馬賽,怎麼可能在還沒有完成心愿的今天就生無可戀然後乾脆急病去世了?
「那你覺得……她是非正常死亡的?」夏爾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瓦朗蒂娜猛然搖了搖頭,「但是,短短几天裏面,外公死了,外婆也跟着一起去世,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奇怪嗎?難道就只有我覺得奇怪嗎?難道真的沒有一點人為的因素嗎?夏爾……我真的是很奇怪啊!尤其是我現在還回憶起來了,回憶起來了我在意大利聽到的東西。」
在幾年前,瓦朗蒂娜跟着家人去意大利旅行的時候,曾經偷聽到自己的後母在和基督山伯爵討論有關於毒藥的問題,這個回憶現在猶如是附骨之蛆一樣在她的腦海裏面盤桓,揮之不去,尤其是現在外公外婆接踵去世,更加讓她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類似的懷疑。
她和外婆這幾天朝夕相處,實在不相信她會突然心痛死去。
「你懷疑你的後母對外婆下毒了?」夏爾心中一凜,「有根據嗎?」
瓦朗蒂娜臉色慘白,哭笑了一下,然後眼角裏面又落下了淚水。「沒有,誰會一直提防着家裏人呢?」
她確實有十足的理由懷疑,可是,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那瓦朗蒂娜就算心裏懷疑,也沒辦法改變什麼。
這就讓人犯難了。
不管是不是毒殺,總之,既然沒有證據,那麼侯爵夫人只能是壽終正寢了。
「你不相信我吧,夏爾?」就在這時候,瓦朗蒂娜突然問夏爾,「你會覺得這只是我的臆想吧……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我的外婆突然急病死去了而已……」
「不,我相信你。」夏爾打斷了她的話,「瓦朗蒂娜,雖然我和你的後母很少打交道,但是我相信,她確實是能夠做出這種事的人,她夠心狠。」
眼見終於有人認同了自己的猜測,瓦朗蒂娜露出了些許慶幸的表情。「感謝上帝,終於有人看出她的本質了,她真的是一個什麼都做得出來的人啊!」
「但是光我一個人相信是沒有用的,也許確實是你的後母犯下了這樣的罪行,但是既然我們拿不出任何真憑實據,那麼……很遺憾,只能把懷疑留在心裏。」夏爾嘆了口氣,「我們只能先收集證據,至少先保護自己。」
「所以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嗎?她是我的外婆啊……」瓦朗蒂娜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正因為我們沒有真憑實據,所以才不能輕舉妄動。」夏爾冷靜地看着瓦朗蒂娜,「別忘了,要是不能夠切實地將她一舉擊潰的話,盲目行動只會讓她做事更加激烈,到時候你就會處在危險當中了,還有你的爺爺!別忘了,這個老人可是毫無反抗能力的!」
「爺爺……他們不會連爺爺也想動手吧?」瓦朗蒂娜驟然睜大了眼睛,「那是……那是爺爺啊!」
「也許正常情況下不會,但是人逼急了可是什麼事情都能夠做出來的。」夏爾嘆了口氣,「瓦朗蒂娜,現在你要小心收集證據,看看你的後母會露出什麼馬腳。而在這之前,你個人更要小心,你要謹慎從事,確保自己的安全——記住,這是第一位的。你不光是為自己活着,你的安危還事關你的爺爺,謹記這一點。」
「是啊……還有爺爺,我還必須回去。」瓦朗蒂娜似乎終於完全回過神來了,「剛剛我的腦子已經全亂了,謝謝你夏爾,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我要照顧爺爺,不能讓他也成為新的犧牲品……」
「發生這樣的災難,任何人都有可能方寸大亂,這不是你的過錯,瓦朗蒂娜。」夏爾溫柔地安撫着對方,「而且,你並沒有做出無意義的舉動,事實上,現在我知道了你的懷疑,我會幫你的。如果你的家裏真的有什麼惡魔的話,我們一起來阻止它,我們能做到的。」
「是的……我們能做到的。」瓦朗蒂娜臉上的紅暈更加濃密了,「我們一定要阻止惡魔……」
「今晚你先別回去了,在這兒休息吧。」夏爾以憐憫的視線看着對方,「以後對你來說,在那個家就是一場戰鬥了,你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讓自己和爺爺不至於成為新的犧牲品,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麼輕鬆的活,所以我想,至少今晚,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忘記所有的痛苦,因為今後你就要常與痛苦為伴了。」
「我還是……我還是……」瓦朗蒂娜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喝下的烈酒已經在起作用了,她頭腦暈暈乎乎,說話也說不太清了。
就在這時候,老僕人又敲門走了進來,來到了夏爾的旁邊。
「少爺,又有訪客過來了,是維爾福檢察長大人。」他看了看瓦朗蒂娜,然後躊躇了一下,最後又加了一句,「是帶着好幾個人的,看上去來意不善。」
夏爾轉頭看向瓦朗蒂娜。
「我……我是趁人不備,從家裏逃出來的。」瓦朗蒂娜澀聲解釋,「爸爸一定會很生氣吧。」
難怪瓦朗蒂娜那麼狼狽的樣子。
夏爾心裏有數了。
「帶這位小姐去客房休息吧。」他又轉過頭去,對老僕人下令。
「可是……」老僕人還想勸說一下夏爾。
「帶她去休息!」夏爾不耐煩地又命令了一次,「現在爺爺不在,這裏我說了算!」
「是,少爺。」老僕人低下了頭來,聽從了夏爾的命令,攙扶着瓦朗蒂娜準備離開。
「謝謝你,夏爾……」瓦朗蒂娜小聲對夏爾道謝。
「不用謝。」夏爾搖了搖頭,然後再問,「如果……如果一切真的如同你猜測的那樣,你……準備怎麼做呢?」
「我……我會親手殺死她的!」瓦朗蒂娜嘶聲回答,「上帝作證,我絕對不原諒!」
她蒼白的臉上閃耀着仇恨的視線,這一刻,夏爾絕對不懷疑她的話裏面的決心。
「好的,我知道了。」夏爾溫和地笑了笑,然後目送少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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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朗蒂娜被送去休息的同一時間,又一個人被引入到了這間會客室當中。
不過這一次不再是明媚美麗的少女,而是一個愁眉緊鎖的中年人。
這個中年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頭髮被梳理得一絲不苟,在他面前看不出任何表情,嚴肅得猶如是法律的化身一樣。
「您做了一件非常不得體的事情,特雷維爾先生。」剛剛走進來之後,他就冷淡地對夏爾說,「如果您的爺爺在家,他絕對不會同意您的荒唐行為的。」
「這倒是一個讓人為難的指控……檢察長大人,您是指什麼呢?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壞事。」夏爾不動聲色地回答。
「到現在還想抵賴就沒有意義了。」檢察長以冰冷的視線看着夏爾,「我的女兒剛剛發了瘋一樣地逃出了家門,然後來到了您的家裏,而您默不作聲地把她藏起來了——這難道不是荒唐至極的笑話嗎?請把她交還給我吧,先生,這樣對大家都好。」
「如果平素的話,這確實有些荒唐,但是您得考慮一下她目前的狀況,她現在傷心過度了,需要休息一下,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我才請她在我這裏稍稍休息一晚的。」夏爾同樣冷淡地回答,「我們兩家是親戚,親戚借宿一晚又算什麼呢?」
「家庭對她來說才是溫暖的港灣,其他的地方永遠代替不了。」檢察長毫不為所動,「待字閨中的女孩子是不應該亂跑的,這只會惹人閒話。瓦朗蒂娜因為傷心過度所以做了傻事,這不是她的罪過,哄騙無知少女才是最大的罪過,您這樣的花花公子對她來說是最大的危險,您只會敗壞她的名聲,所以如果您真的為她好的話,那麼請將她交還給她的父親。」
「如果我希望您改變一下考慮呢?」夏爾冷靜地問。
「我再說一次,我是父親,我可以決定我女兒留在哪兒,離開哪兒。」檢察長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應有的權利,而您,應該尊重我的權利,否則在任何人眼裏,您都只是一個仗勢欺人、沾花惹草的惡少而已,您希望自己變成那樣的形象嗎?別忘了,雖然您在陛下面前得寵,但是我在陛下面前也是能說出幾句話來的。」
「您這麼說的話就太過頭了,我可從來沒有阻止瓦朗蒂娜回家,我只是說,今晚她悲傷過度,所以已經跑不動了,現在在我家休息,我們最好不要打攪她了,難道這不近人情嗎?」夏爾似乎在耐心對檢察長解釋,「她現在已經睡着了,您先請回吧,明天她就會回家了。」
「這就是您要對一個父親說的話嗎?」維爾福檢察長冷笑了起來,「那麼我的回答是不,為了我的女兒的名譽着想,我不能讓她留宿在這裏,一晚也不行!如果您是因為單純的好意而收容她的話,那麼我在這裏感謝您了,然後,請讓我帶我女兒回家!現在!」
看到檢察長說話這麼不客氣,夏爾心裏也來火了。
「家?虧您說得這麼好聽……」夏爾冷笑了起來,語氣裏面多了幾分嘲諷,「可是這些年來,您給過瓦朗蒂娜家的感覺嗎?這些年您對她不聞不問,一心撲在您的續弦和兒子身上,您可曾給過她什麼溫暖?如果她真的感覺很好的話,為什麼她還要幫助她的爺爺,讓他重新立遺囑呢?為什麼她還要跑出來呢?出事了,您倒記得她是您的女兒了……可是她失去外公外婆的悲傷,您可曾體諒過?您安慰過她幾句?如果您都沒有,您又憑什麼可以說大話,說什麼家是她溫暖的港灣呢?在知道內情的人面前,這可真是不好笑的笑話!」
夏爾的話,一句句猶如子彈一樣,呼嘯着擊中了維爾福檢察長,讓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因為夏爾和特雷維爾元帥幫着癱瘓的諾瓦蒂埃侯爵立遺囑的緣故,他心裏頭最近一直都對特雷維爾家族憋着恨,現在夏爾翻舊賬,更是讓他心裏頭怒火中燒。
「嘿,有意思!沒想到特雷維爾家族的人還能夠一本正經,來教我什麼是家庭了!」他大聲反唇相譏,「在知道內情的人面前,這可真是不好笑的笑話!您可別開玩笑了!」
「怎麼了?」夏爾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夏爾,到了現在,咱們就別一起裝糊塗了吧?」檢察長冷笑着反問,「我已經當了這麼多年檢察官了,當年那些風風雨雨,說實話,有幾件我是不知道的?您自己家裏都是一堆爛賬,現在反倒好意思來道貌岸然地教訓我了,這可真是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我不懂您在說什麼。」夏爾一字一頓地回答,「如果您想要嚇唬我的話,最好說清楚點。」
「看來那個老傢伙瞞得挺厲害點嘛……」似乎是看出了夏爾說的是實話,檢察長也聳了聳肩,「那好吧,我就告訴您一點吧——當初您母親的死可是有很多蹊蹺的,她的娘家不依不饒想要找出真相,要找您父親的麻煩,是您的爺爺讓人壓下來的,當時可是鬧出了多少風言風語!有這樣的爛賬在前,您居然還敢在我面前談什麼家庭……真是可笑!」
夏爾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特雷維爾家族在過去,居然還有這樣的舊賬。
母親的死,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和父親有關?
他腦子有些凌亂,努力想要回想,但是腦海裏面卻怎麼也拼湊不出父母的相貌了,更別說回憶他們當年的相處狀態了。
他們都太早離開了,以至於無非給自己留下什麼印象。
這時候,他又回想起來了,當時在自家的時候,維爾福想要威脅自己,隱隱約約也談到了自己的父母——原來就是因為這個?
毫無疑問,維爾福身為巴黎檢察長,雖然不是當時的在任官,但是他必定是有着充足的信息來源,也許他真的知道父母的事情裏面有什麼不能對外人道的秘密陰私,而他的夫人應該也能夠耳濡目染到一些東西。
居然拿出這些來威脅我……夏爾表情很平靜,但是他已經捏緊了拳頭。
夏爾-德-特雷維爾,最恨別人威脅自己。
「好了,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本來有些陳年舊事誰也不想提的,但是您非要折騰,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似乎是看出了夏爾的動搖,維爾福檢察長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夏爾,我不管你家的事情,你們愛怎麼做我管不着,但是作為交換,我也要求你們以後絕對不要摻和我家的事情,一丁點也不要有……作為一家之主,我想我是有這個權利的!之前的一切我就當沒有發生過,但是以後,請你不要再糾纏我們家的任何人了,我們不想和你一家來往!」
在他疾言厲色的呵斥面前,夏爾表情十分平靜,好像充耳不聞。
半晌之後,他抬起頭來,看着對方。
「我可以不干涉您的家事,先生,但是我希望您能夠保證,不管怎麼樣,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瓦朗蒂娜的安全,您可以答應我嗎?」
「我們家的人還用不着您來操心。」檢察長冷笑着回答,「我的女兒,不用您提醒我也會保護她的。」
毫無誠意。
那就沒辦法了。
雖然現在就拋出炮彈有些可惜,但是,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扔出來了。
終究是沒辦法眼睜睜看着瓦朗蒂娜就這麼重回險地啊。
哎,有得必有失,果然是至理名言。
夏爾深吸了一口氣。
接着,他張開了嘴,猶如是念咒語一樣,念出了幾個音節。
「愛德蒙-唐泰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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