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澤先生,您確實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秘密警探。」
夏爾這是誠心誠意的誇獎,孔澤確實沒有誇大其詞,他用自己的努力和毅力,在浩如煙海的文檔裏面,找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或者說——一個重大的突破。
一看到這副畫像,夏爾就知道這確實是重大突破。
因為,畫像裏面的人,無比的神似基督山伯爵身邊的管家貝爾圖喬先生。
這樣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貝爾圖喬管家跟夏爾說,自己不是一開始就跟着伯爵的,而是好幾年前才經由介紹,來到伯爵身邊充任管家——而這個介紹人,恰好就是布沙尼神父。
一切都很明顯了,布沙尼神父作證,把貝爾圖喬的殺人罪嫌疑洗清了,然後讓他變成了伯爵身邊的管家。
那麼新的問題就來了,為什麼伯爵要聽從神父的介紹,讓一個坐了牢差點被送上絞架的罪犯做自己身邊的管家呢?
雖然貝爾圖喬殺人的嫌疑被證明是冤枉的,可是他走私犯的身份卻是確鑿無疑的,伯爵真的只憑着布沙尼神父幾句話就讓別人做自己身邊親近的人嗎?
像基督山伯爵這樣的江洋大盜頭子,肯定是敏感多疑的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除非是貝爾圖喬身上有什麼讓他非常看重的東西,或者秘密。
也就是說,貝爾圖喬就是一個突破口!
「這還只是一小階段的進展而已,先生,我覺得還有更多的東西值得挖掘。」被夏爾這麼誇獎,孔澤一貫僵硬的面孔上也有了得意的神色。「布沙尼神父當時所牽涉的案情的細節,我已經從檔案庫裏面調閱出來了。」
「跟我詳細說一說吧。」夏爾擺了擺手,心情十分舒暢。「這位先生為什麼身上背了殺人的嫌疑?」
「一八二九年六月三日傍晚,這位先生到了一個客棧投宿,客棧的店主名叫葛司柏-卡德魯斯。結果他倒了大霉,這個客棧的店主,當晚在和一位珠寶商進行交易,他把他的鑽石給了對方,然後從珠寶商那裏換了四萬五千法郎。本來這是公平的交易,完全合法,但是,罪惡卻往往從最不起眼的地方突然冒出來……」孔澤以一種十分冷淡的態度,敘述着案情的大概,「當晚下了很大的雨,所以交易完成之後,珠寶商不得不在他那裏留宿一夜,然後,店主夫婦就決定直接吞掉珠寶商的錢。」
「他們把珠寶商殺了?」夏爾平靜地問。「看上去是普通的劫殺案件。」
「是的。」孔澤點了點頭,「他們夫婦的犯罪十分果敢而且迅速,唯一的意外,就是珠寶商在被殺之前進行了反抗,然後一槍崩了店主的老婆。店主卡德魯斯在搶劫成功之後就逃跑了,客棧裏面只剩下了這位投宿的人,以及兩具屍體,然後,這個可憐人就被當成了殺人犯抓了起來,投入到了馬賽的監牢裏面,等候死刑判決。他一直在為自己伸冤,宣稱劫殺案不是他犯下的罪行,但是沒人相信,誰也不信又小又破的客棧裏面,居然能有價值四萬五千法郎的鑽石存在,更何況,他也是一個有前科的走私犯,這更加降低了他的話的信譽——」
「然後布沙尼神父出來,救了他?」夏爾已經明白了。
「是啊,那個傢伙一直在牢裏面喊冤,沒人理會他,眼看就要去死了。直到後來,布沙尼神父來到了牢房裏,跟法官解釋說這顆惹來災禍的鑽石,確實是神父轉送給客棧店主卡德魯斯的,這才稍稍洗清的他的嫌疑。再後來,卡德魯斯被抓住了,他把一切都招供了,不過他宣稱一切都是他的妻子教唆的,他只是受教唆去搶劫殺人,不過不管怎麼樣,那個可憐的人總算洗清了嫌疑,然後被放了出來。」
「好的,這個案件是解決了,一個含冤的人被從絞架上救下來了,可喜可賀。但是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夏爾微微冷笑了起來,「那麼,神父為什麼要給那個卡德魯斯店主一顆價值四萬五千法郎的鑽石呢?一般人不會這麼去送禮吧?」
「這個問題,當時的法官和執法人員也都十分感興趣,所以他們還特意問了布沙尼神父和被押解回來的卡德魯斯。」孔澤馬上回答,「神父是突然出現的,他來到了卡德魯斯所在的客棧裏面,然後告訴卡德魯斯,他是受了一個已經死掉的囚犯所託,想要把一顆鑽石轉交給他的朋友,而卡德魯斯就是其中之一。」
「有意思!」夏爾一下子就來了興致,「那麼一個囚犯又是怎麼會有這樣值錢的鑽石的?還有,這個囚犯叫什麼名字?」
「按照神父所說,鑽石原先也不是這個囚犯的,而是一個當時在押的英國貴族的。」孔澤繼續解釋,「他們兩個在獄中成為了患難之交,後來這個英國貴族出獄了,把這顆鑽石作為禮物送給了他。原本他打算把這顆鑽石當做日後出獄謀生的本錢,結果看來上帝一點兒都沒有眷顧他,他在出獄之前就死了,只能把鑽石交給給他做臨終禱告的布沙尼神父,拜託他把鑽石送給他的朋友們。所以,布沙尼神父為了完成對方的遺願,就把鑽石帶到了馬賽,然後交給了卡德魯斯。布沙尼神父品行高潔,沒有私吞鑽石,但是他不會想到,這筆意外之財最後卻成為了災禍的源泉,毀滅了好幾個人的命運……罪惡,有時候確實是從美德當中派生出來的。」
「這個囚犯,叫什麼名字?」夏爾打斷了孔澤的感慨。
「卷宗裏面沒有特別記錄,在當時的審判者們眼裏,這只是這樁殺人案裏面的一個背景故事而已。」孔澤有些遺憾地回答。
「真是糊塗啊!」夏爾一下子有些驚愕,然後忍不住嘆了口氣。
很快,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那那個卡德魯斯呢?他在哪裏服刑?難道被處死了嗎?」
「卡德魯斯沒有被處死,他被判終身在船上做奴隸——也就是在船艙底下划槳,一輩子都被拴在鐵鏈上。」孔澤說到這裏的時候,表情突然多了一絲尷尬,「原本我是打算把去再提審他,把事情弄個清楚的,但是……他在兩三年之前越獄了,現在不知所蹤。」
「無能!愚蠢!居然讓人逃了!」從希望到失望,夏爾一下子有些失態了,幾乎怒罵了出來。
罵了幾聲之後,他的心情終於平復了下來。
「那麼,那個囚犯被關押然後死去的地方是在哪兒?」
「是伊芙堡,一座專門用來關押重刑犯和政治犯的小島。」孔澤如實回答,「這座島位於離馬賽不遠的地中海當中,是一個有名的絕望之地,死在裏面的囚犯特別多。」
「那好,麻煩您趕緊去一趟伊芙堡吧,查一下,在多年之前,那裏是不是有一個英國貴族囚犯,是不是有一個和英國貴族關係很好的囚犯,以及……是不是有一個布沙尼神父當時在那兒。」夏爾板起臉來,一字一句地下了命令。
「好的,我會儘快去着手調查的,先生。」孔澤心裏也覺得下一步應該這麼做,所以沒有任何牴觸就接受了夏爾的命令。
「不管怎麼樣,您確實實現了重大進展。」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的夏爾,握住了孔澤的手,「先生,我和我的爺爺十分感激您對帝國所做出的貢獻,希望您能夠再接再厲!」
「我一直都以最高標準為帝國效勞。」孔澤挺直了腰。
………………………………
在第二天早晨,夏爾趕到了楓丹白露,請求覲見皇帝陛下。
在一上午的等待之後,他終於再度面見到了皇帝陛下。
已經在國務活動當中耗費了大量精力的陛下,現在正在花園當中散佈,用新鮮的空氣來清洗他已經有些遲鈍的頭腦,找回自己的詩意。
他穿着便服,但是一如既往的斯文,和藹。
一看到夏爾,他笑着點了點頭,示意這個很討他歡心的少年走到自己跟前來。
「好久不見,夏爾!最近和那位基督山伯爵相處得怎麼樣?」
「我和他相處得還不錯,陛下。」夏爾恭敬地走到他面前,然後躬下了身來行禮,「伯爵確實是一個相當慷慨的人,而且性格也不像外表那麼尖刻。」
「那麼,關於他你還有什麼發現呢?」陛下微微笑了起來,「今天你過來,應該就是為了他吧?也難為你跟那些秘密警探忙活了這麼久。」
陛下不經意的問話,卻讓夏爾一下子僵住了。
他有些緊張和尷尬,以至於準備好的說辭,一下子說不出口了。
陛下居然已經知道自己在藉助秘密警察來調查基督山伯爵了?
片刻之後,他又坦然了。
特務機關和秘密警察一直都是帝國重要的暴力機構,有任何風吹草動,皇帝陛下怎麼可能不知道呢?要是不知道,他這個皇帝也當不久了吧。
從皇帝陛下的態度來看,他對此是默許的,這就夠了。看來陛下私底下也對伯爵的來歷出身十分感興趣。
「是的,陛下,我們有了一些進展。」夏爾定了定神,然後恭敬地回答了陛下,「伯爵身邊有不少人頗為可疑,要麼就是身上有重大前科。」
接着,他將自己最近調查基督山伯爵所查出來的信息,原原本本地告訴給了皇帝陛下——當然,夏洛特所告知的那些東西,夏爾就只能隱瞞了,只是隱晦地暗示基督山伯爵身邊可能有一些亡命之徒作為護衛。
皇帝陛下並沒有插話,只是津津有味地聽着,仿佛是在聽一個故事一樣。
「有意思,很有意思。」直到最後,他才微笑着開口,「我倒是有些好奇當年的故事了。」
「您是指哪方面呢?」夏爾裝作懵里懵懂地問,等待着聖上的教誨。
「按你所說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馬賽,故事也許就是從馬賽開端的,不是嗎?」陛下今天的心情似乎出奇的好,耐心地為夏爾解惑,「在多年前,維爾福在馬賽任職;基督山伯爵身邊那個管家,是在馬賽被抓坐牢的;這個殺了人的店主是在馬賽,而送他鑽石的布沙尼神父,第一次現身,還是在馬賽……這一切必定需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而不太可能是巧合。」
「您說得太對了,陛下!」夏爾睜大了眼睛,一副蒙受了教誨的樣子。
其實夏爾早就這麼下結論了,只是在陛下面前,他當然要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
「接下來你就往這邊開始查吧,尤其是那個逃犯、殺了人的客棧店主卡德魯斯,他應該是這個謎題的一個重要提示。」陛下開始了指揮若定的模式,指導起了夏爾接下來的工作,「另外,布沙尼神父和那個英國貴族,也是重要的線索,不要放過。」
「好的,陛下,我會把這些一一查清的。」夏爾又躬了躬身,表示自己領會了聖意。
然後,他提出了自己此行的要求,「另外,我請求您給我一個權限,讓我去清查一下1814年到1815年間,諾瓦蒂埃侯爵在巴黎所留下的所有文件,我想這對我接下來可能大有幫助。我有強烈的直覺,弄清楚他當年所做的一切可能對我大有幫助。」
皇帝陛下的笑容微微斂去了,顯然有些猶豫。
那一年是帝國倒霉的年頭,他的父親被人流放,他的國家落到了波旁王族手裏,全國動盪不安,支持者們人心惶惶,那時候整個國家都在腥風血雨,太多事情不能見光了。
但是,出於對這個少年人能力的信任,或者說,出於對他絕對不敢泄密的自信,皇帝陛下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夏爾。
「好吧,我可以准許你去檔案館查閱相關的資料,不過,只允許查閱諾瓦蒂埃的那一部分。夏爾,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明白嗎?」
「是,陛下。」夏爾連忙回答。
「另外,維爾福在馬賽所經手的所有案件,你乾脆也一起看了吧,我讓馬賽那邊的人送過來。」皇帝陛下斜睨着這個少年人,「你對維爾福可能會有顧忌,但是我沒有。」
以皇帝陛下的經驗,當然想得到夏爾為什麼只想着查諾瓦蒂埃,而沒有說連維爾福經手的案件也一起查了。
所以,他也為夏爾解除了這個疑難。
如果是夏爾要求從馬賽的法院調閱有關的卷宗的話,傳到維爾福耳朵裏面,他肯定有怨言;但是如果是皇帝陛下親自秘密下令的話,不說有沒有人敢於跟維爾福報信,就算有,他難道還敢抱怨皇帝不成?
「謝謝您,陛下。」夏爾頓時喜笑顏開,「其實,我並不是害怕維爾福,只是……我覺得現在還沒有必要因為一些猜測,就去麻煩您的一位臣僕。」
「維爾福確實是一個很懂得怎麼做下屬的人。」皇帝陛下突然邁動了腳步,向着花園深處走了過去。「所以這些事情都不要告訴他,免得給他增加無謂的困擾。」
夏爾不太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他又要調查維爾福,又明顯要維護維爾福,究竟是什麼意思?
然而,皇帝陛下不想解釋的話,他問了也沒有用。
皇帝陛下的腳步不疾不徐,視線也在花園當中飄動,欣賞着周圍的景色。
花園當中散佈着造型精美的噴泉,這些噴泉全年無休,將溫涼的泉水散播到各處的花壇當中。而在這些噴泉旁邊,各處花圃和花壇裏面盛放着鮮花,這些鮮花如同烈火一般蔓延在花園的各處,幾乎遮蔽了人的整個視界,在春風的映襯下,剎那間變成了一副讓人陶醉的景象。
陛下帶着夏爾在花海的小徑當中踱步着,優柔的春風帶着花海的香味直衝鼻端,身處於這一片美景當中,恍惚間竟然有了一種寥廓的暢快感,鮮花在風中搖曳生姿,更加讓面前的光輝產生了浮動着的幻彩。
「夏爾,你知道為什麼我不自己下令讓內政部進行調查嗎?」在置身於花海的中心時,陛下突然開口了。
夏爾對這個問題有些茫然,他確實不知道,所以他只能選擇沉默。
好在皇帝陛下也沒有指望他能給出答案,他只是迎着輕柔的春風,微微笑了起來。
「因為我無論做什麼,都有太多人感興趣了,要麼逢迎我,要麼阻撓我,無論是兩樣中的哪一樣,都只會讓事情走樣,最後一切都會變成麻煩。」他平淡地對夏爾說,「我只是想要聽個故事而已,基督山伯爵是從地獄來的還是從馬賽來的,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也不會成為他被定罪的理由,明白了嗎,夏爾?」
夏爾明白了陛下的暗示。
他是在暗示夏爾不要有太多的想法。
無論夏爾查出來了什麼,無論伯爵之前做了什麼,陛下都不會因此而對伯爵大動干戈,因為他還用得上伯爵,他怕夏爾為了基督山伯爵的巨額財產而用力過猛,以至於胡亂給伯爵攀附罪名,甚至直接誣陷。
「我會認認真真地給您講個故事的,陛下。」夏爾做出了保證,「現實是現實,故事是故事,兩者互不影響,一直都是如此。」
「那麼,我期待着你的故事。」
看着少年如此懂事,皇帝陛下重新展露出了笑容,然後伸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夏爾,其實你挺有文采的,也許日後你能夠幫我把這些故事都一一寫出來?」
「我想您實在是高估我了……」夏爾有些汗顏。
就在這時候,旁邊的小徑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夏爾轉過頭一看,發現有一個人,正在在宮廷侍從的簇擁下,快步的向這邊走了過來。
遠遠看去,這個人穿着一身正裝,昂首闊步氣度儼然。
他大概和陛下差不多的年紀,相貌英俊,留着一撮鬍鬚,眉目間竟然和陛下有些相似。
不過,兩個人氣質卻絕不相同。
陛下態度溫和,總是有一股淡然的笑容,而這個人,看起來卻精力充沛,雄心勃勃,帶着一股冒險家的氣質。
「啊,該來的總會來的啊。」就在夏爾思索之間,而的耳邊響起了陛下的嘆息。
陛下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有些低沉,似乎有點厭煩,但是又是強打起精神的感覺。
而這時候,這個來訪者已經被帶到陛下的面前了。
「夏爾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叔叔路易的小兒子,我的堂兄,路易-波拿巴先生。」陛下平靜地對夏爾說。「他現在還不是親王,但是很快就會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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