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再快一點!」
「您就不能更快一點了嗎?」
夏爾坐在出租馬車上,口中在不斷地催促。他現在必須與時間賽跑。
今天夏爾要見的這個人,正是組織內部負責煽動宣傳的人之一。雖然他不知道夏爾的真實身份,但是他卻肯定知道組織的地下宣傳窩點和印刷機構所在地,如果他在被抓後挨不過刑訊逼供——這幾乎是肯定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的話,那麼這個窩點就肯定要完蛋了。
不僅窩點完蛋,如果裏面的人又被抓了的話,天曉得又會被牽出多少人!
突然而來的危機,讓他心都有些發緊。
必須搶在政府的人下手之前讓這些人轉移走。
時間就是生命,夏爾比之前任何時刻都痛切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含義。之前為了安全起見,夏爾有意把見面的地方定在了第十一區,現在,他對這個決定深深感到後悔。
「再快一點可以嗎?我真的很趕時間!」感覺馬車還是不夠快,夏爾不禁又大聲催促了一遍。
車夫終於受不了了。
「先生,我這個只是馬車,不是阿拉伯人的飛毯!我已經聽從您的吩咐,一直在加快速度了!」車夫的語氣里充滿了抱怨。「再弄的話,傷到馬怎麼辦?再說了,萬一撞到了人怎麼辦?現在是白天,路上人這麼多!」
夏爾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金幣,也顧不上危險,直接就在奔馳的馬車上放進了御手的口袋裏。「這個夠了嗎?如果不夠,我這裏還有!」
果然,在如今這個時代中,對什麼顧慮都比不上對金錢的崇拜。
感受到口袋裏沉甸甸的分量之後,「好勒!」,車夫大喊一聲,然後又狠命朝兩匹馬身上來了幾鞭。
可憐的馬只能悲鳴幾聲,然後加速奔馳,一路狂風。後面似乎有什麼人在大喊大罵,但是兩個人誰都當做沒聽見。
終於,在幾乎橫穿了整個巴黎城之後,馬車來到了第十五區,夏爾叫停了馬車。然後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金幣直接遞給了對方,「這個都給您吧!」
他對車夫「先生,以後您還叫我吧!保證比誰都快!」的喊話充耳不聞,直接就快步閃進了一條小巷。
在小巷穿行了十幾分鐘之後,他來到一家小報館的門口。
這個報館門口看上去蕭瑟,破敗,一看就是那種經營不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倒閉的小報館。
他不管不顧,直接踢開了門。
巨響驚動了幾乎裏面所有人,然後幾道充滿敵意的視線盯到了他身上。
「您是誰?來幹什麼?」一個人冷冷地問。
「叫你們老闆來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很緊急的事務!」夏爾懶得搭理他,直接喊了出來。然後用嘴型喊了個無聲的「皇帝萬歲!」
問話的人緊緊地盯着他,然後看了看窗外,發現並沒有人跟來。
他讓其他人看着夏爾,然後自己沿着樓梯走到了樓上。
片刻之後,夏爾聽見了一句問話。
「是誰來了?」
一個臉色蠟黃、穿着馬甲的中年人慢吞吞從樓梯走了下來,他就是塞雷昂,組織內部巴黎宣傳機關的負責人,借着經營一家小報社的名頭暗中運營着印刷和宣傳機器,夏爾和他在之前的密會見過好幾次,互相認識。
「是我。」夏爾沉穩地回答。
看清楚來者之後,塞雷昂睜大了眼睛。
他很吃驚,因為一般情況下,這個人是基本上不可能會直接出現在這裏的。
「……」這個人剛剛起了個音,就發現不對勁,然後換了詞,「先生,您來這裏有什麼事?」
「壞事,大壞事。」夏爾苦笑着回答,「今天預定和我接頭的那個人被抓了,而且,看上去被抓的還不止一個人……警察這次搞了個大行動,我都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他說着說着,塞雷昂臉色越來越白。
「上帝啊!上帝啊!」他忍不住感嘆起來。「那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也有可能是要您命的人。」夏爾陰鬱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不久之後他帶着一群警察找到您的話。」
畢竟是老成員了,在被最初的打擊震驚到了之後,塞雷昂很快就恢復和振作了起來。
「我們得儘快撤離。」
「很明顯是這樣的。」夏爾點點頭,「趕緊收拾東西。」
塞雷昂轉頭看向還愣着的其他人。
「你們還呆在這裏幹什麼!趕緊收拾東西準備跑!」
「東西不要帶太多,不然等下出城太麻煩。」夏爾補充說,「帶一點點重要的東西就夠了。」
「你們聽到了沒有?按照這個先生說的去做!」塞雷昂又是一聲大喝。
接着他對夏爾說,「您稍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東西。」接着他走回了樓梯上了二樓。
「那這些機器怎麼辦?」旁邊一個人問。
「機器隨時總會有的,只要你們逃出去就行了。」夏爾回答。
等了幾分鐘之後,塞雷昂重新走了下來。「我已經收拾好了!」
然後,其他人也紛紛回稟說自己已經收拾好了。在這種時刻,當然沒人會傻到再去拿一大堆累贅的東西。
「好的,我們準備出發吧!」塞雷昂長出了一口氣。「記得大家到時候分頭走!」
然後他們小聲商定了之後的會合時間和地點還有接頭方式。
「可是,這裏還有很多文件和傳單……」塞雷昂突然遲疑地說,「這些怎麼辦?」
「燒掉,不能給他們任何隻言片語。」夏爾回答。
「可是……」塞雷昂還是有些遲疑的樣子,「現在是夏天,氣溫很高,又乾燥,我們這一片又有很多民居,防火設施也很差……如果我們這麼一放火,恐怕會蔓延開來……」
沉默。
一陣沉默。
他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想推卸責任,讓我來做這個必須做的決定。
但是我不能再推卸了。
「直接放火,不用管了。」夏爾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我們等下跑出去的時候,儘量大喊『着火了』向周邊示警,應該……應該……」他遲疑了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傷亡吧。」
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肯定會有傷亡,但是人有時候總是喜歡有什麼東西能騙騙自己。
「真的只能這樣嗎?」塞雷昂雖然看上去是疑問,但是實際上是確認的口吻,還帶着一絲推卸了責任的慶幸。「好吧,聽你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好了,那麼我們就不用浪費時間了。」夏爾的聲音還是沉穩之極。「現在就開始干吧。」
文件和傳單都被儘量堆集起來,然後四處都被潑滿了油。
「走吧!」塞雷昂喊了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隨後諸人紛紛魚貫而出。
火苗躥起,然後越燒越大,最後成為吞沒了整個房子的怪物。
「失火了!」「失火了!」這群人一邊大喊一邊走。腳步並沒有隨着火勢的蔓延而慢上半分,也不再管自己的警告是否及時、是否能夠得到足夠大的注意。
聊勝於無的自我安慰而已。
大家跑到了一條巷口,這裏就是四下分散的地方了。
「祝你好運,特雷維爾先生!」塞雷昂致了一禮,「謝謝您的及時報信,拯救了我一命。」
「我應該做的,不用謝。」夏爾的語氣仍舊平穩。
「那麼,我先離開巴黎了,您多保重。」塞雷昂十分恭敬地祝福了,眼中除了感激之外,居然還有一點點的……畏懼。
是的,因為我隨隨便便燒死人都不眨一下眼睛,所以他害怕我,因為害怕所以他尊敬我,尊敬最容易從畏懼中派生出來。
如果讓他知道我現在心裏比他還要害怕,還要亂,恐怕這種恐懼和尊敬會立刻無影無蹤吧?所以我只能鎮定。
夏爾平靜地說。
「「您也多保重,塞雷昂先生,再見。」
兩個人沿着不同的街巷離開。
一路上,到處都有人在驚呼「着火啦!」
有逃跑的,有試圖從家中救出財產或者孩子的,一片混亂。他們並不是敵人,他們是無辜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心裏默念。
冥冥中似乎有什麼聲音在他響起。
不需要狡辯了,也別道歉了,你真的有歉意嗎?如果再選一次你還是會這麼幹吧!你就是個惡棍!你以為道歉能夠讓你的罪孽少上半分嗎?別開玩笑了,惡棍!
是的,我是惡棍,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這個決定,並且我仍不後悔。我不為自己狡辯,我以後還會是個惡棍。我是個假借好的理想之名,來掩蓋自己的惡行和邪欲的惡棍。
無視周遭的火光與紛亂的人群,青年以堅定的步伐朝前走着,他沒有回頭看看他所造成的慘跡。也許是因為不敢,也許是因為不想,也許是因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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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夏爾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晚上了。
芙蘭看到哥哥那蒼白的臉和狼狽的穿着時嚇了一大跳,「哥哥,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夏爾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口吻里卻滿是疲憊。
「什麼沒什麼?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芙蘭走了上去,「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她沒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一個擁抱。「芙蘭,讓哥哥抱一下。」
芙蘭睜大了眼睛,呆呆地任由兄長擁抱着自己。
過了很久,夏爾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一直抱着自己的妹妹。
「那些心中誰也不愛,誰也不信的人,只能成為嗜血的人渣」,他耳畔迴響起了爺爺之前說過的話。
是的,我是惡棍,但是我還有一個妹妹,所以我還不能是人渣,我必須照看好她。
芙蘭靜靜地感受着哥哥的擁抱,然後,她慢慢伸出手來撫摸了哥哥的頭髮。隱隱間,她的眼睛裏有淚水集聚,只可惜她的哥哥是看不到的。
只能由你自己承擔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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