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陰陽家
平叟在棋局上力求美輪美奐,雲琅在棋局上力求勇冠三軍。
然後……平叟在棋局上製造的古典主義美感,被一頭縱橫無敵的野豬拱的七零八落。
「唉!」平叟丟下手裏的棋子長嘆一聲。
「博弈圍棋怎能如此下手,圍而不殺方為上策,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正道,少年人,你的殺伐氣太重了,失去了博弈的趣味。」
雲琅得意洋洋的撿拾着平叟被吃掉的一大片棋子,瞅着自己黑棋中間出現的一大片空白滿意的道:「博弈,博弈,怎能圍而不殺?昔日宋襄公遇楚軍不趁人之危,結果一敗塗地。
昔日白起長平對趙用兵,若是圍而不殺,哪來強秦日後一統六國之榮耀?
既然是博弈,自然要寸土必爭,寸土不讓,如此才能博出一個勝負,博出一個結果。」
平叟皺眉道:「汝非童僕?」
雲琅驚訝道:「小子乃是縉雲氏子弟,良家子之屬,如何能是童僕一流?」
平叟點頭道:「看你風度也非童僕,只是你縉雲氏遠在蔡地,為何你一人出現在上林苑?」
雲琅笑道:「家中管教甚嚴,小子不喜約束,遂一劍一囊行走天下。」
平叟啞然失笑道:「呀呀呀,你能活到現在實屬不易,難道你不知你如此美少年乃是賊人的膏粱嗎?」
雲琅笑道:「路遇三個賊人皆被我為民除害,能走到關中,也多虧三個賊人腰囊豐厚。」
平叟豁然變色,坐直了身體道:「你斬殺了三個賊人?」
雲琅聳聳肩膀道:「他們要把我買進男風館,小子自然送他們去地獄。」
平叟老於世故,看的出來雲琅並非作偽,拱手問道:「尊師何人?」
雲琅煩躁的一把拂亂棋子道:「我被人逐出門牆,又被親族欺我年幼霸佔田產,本欲以掌中劍討還公道,卻不忍背負弒親之名,只好遠走他鄉,終有一日,我當衣錦還鄉羞煞那些目光短淺之輩。」
雲琅寥寥兩句,就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悲憤的少年英雄模樣,他覺得這樣的少年人,只要這些大戶人家眼睛不瞎,應該會起招攬的心思吧?
果然,平叟為雲琅憤憤不平幾句之後,立刻道:「前路盜匪如麻,你雖自持勇力,到底年幼,這鄉野之賊狡計百出,害人手段層出不群,爾只要有一次閃失,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我主卓王孫乃是蜀中大富之家,仁義之名遠播天下,你可願意暫時託庇在我蜀中卓氏,以待他日衣錦還鄉?」
雲琅笑道:「我若願為童僕,也就不會與大將軍衛青的外甥做生死之斗,並訂下一年之約。
大丈夫前路崎嶇,死則死爾,先生萬萬不可以賤事羞辱與我。」
平叟心中一凜,前些時日,就是他負責促成門路讓卓姬與長平公主結識,自然是時時刻刻關注大將軍衛青府邸的所有動靜。
衛青外甥霍去病與一少年爭鬥落敗憤憤不平之事他豈能不知。
更加明白那個少年以血鹿為引售賣血參這個聰明的事實。
而血參這味新藥就連長平公主都起了覬覦之心,他如何能不心動?
「縉雲氏乃是高門大族,我主上如何能以賤業輕薄少年英雄?」平叟轉瞬間就變成了雲琅初見時的那個和藹老叟。
雲琅還是搖搖頭道:「我嘗聽聞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進出一次不易,我並非畏難蜀道,卻是擔心與霍去病的一年之約,在下已經沒了宗族與師門榮名,卻不能再失去承諾。
請先生恕我不能從命遠遁蜀中。」
平叟哈哈大笑道:「這有何難,我卓氏產業遍佈大漢,即便是偏遠的吳越之地也有店鋪,更莫說這京師要害之地。
少年郎不願毀諾,乃是高風亮節之舉,老夫如何能讓你英名盡喪?」
雲琅似乎鬆了一口氣拱手道:「既然如此,請先生為雲琅引薦,日後必不敢忘先生大恩。」
平叟哈哈大笑,捋着鬍鬚道:』這有何難,我卓氏大女在此,且容老夫前去為你說頰。」
雲琅跳下早就停止的馬車,將平叟攙扶下來,目送他向前面最大,最豪華的那輛馬車走去,臉上就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雙手後背,雙腿叉開,腰身挺得筆直,以最好的賣相等待卓家長女的到來。
「先生說此子就是與大將軍府羽林霍去病鬥毆並獲勝的那個少年郎?」
卓姬也感到非常的驚訝,大將軍府窮搜不得的人居然被自己在路上撿到了。
平叟笑道:「如果僅僅如此,也不足為喜,卓氏府上身手高絕的虎狼之士數不勝數,即便是招攬他,也不過一看家的護院而已。
還不值得老夫大動干戈親自為他說頰。
此子身懷寶物卻不自知,這才是老夫看重他,並且要求卓姬給他豐厚報酬的原因。「
「什麼寶物?」卓姬站了起來,能讓平叟這等見多識廣之人稱為寶物的東西恐怕不凡。
「血參!」
「此為何物?」
「老夫不知!」
「啊?」
「卓姬莫惱,老夫之所以確定此物是寶貝,乃是相信長平公主的眼光。
霍去病以三兩好銀僅僅購買了兩顆血參,這原本可以認定此子是在訛詐霍去病。
然,大將軍府只惱怒雲琅擊敗霍去病,卻對他用三兩好銀購買血參一事沉默不言,這至少可以說明,那兩顆血參的價值絕對在三兩好銀之上。
我卓氏遭遇《鹽鐵令》,如今看來已經不可抗拒。
一旦我卓氏停止冶鐵,就必須另外開發財路,才能維持卓氏不敗,以老夫之見,這血參不可放過。」
雲琅站在夕陽底下,身影拖得好長,在遠處無數的僕婦,侍女朝他指指點點,雲琅面露微笑,把身板挺直的時間長了,也覺得很無聊,遂來到河邊,蹲在一塊倒塌的石碑上瞅着滾滾的渭水出神。
太宰當初判斷他只有十二三歲,可是這一年就要過去了,他的身高竄了很多,他自己估計,至少有一米七左右,現在說他有十五歲也不會有人懷疑。
這個身高,放在大漢成年人中間也不算矮小,再加上猿臂蜂腰,一張漂亮的臉蛋,非常具有誘惑美女的本錢。
「此子桀騖不馴,卓姬可晾他一晾,現在過去未免會讓他覺得主人好欺。」
卓姬透過紗帳的窗戶看了雲琅一眼,咬牙道:「不知為何,我看他那張臉就感到不適,能否強求?」
平叟一張和藹的臉頓時就拉下來了,莊重的拱手道:「事情已經在我們預料之中進行,成功已經是唾手可得之事,卓姬因何要節外生枝?
僅僅因為看不順眼就改弦易轍,智者所不為也。」
平叟在卓氏位高權重,即便是卓姬也要禮敬有加,見平叟發怒,斂身施禮道:「卓姬知錯,請先生莫要惱火。」
平叟嘆口氣道:「卓姬,你可知你兄弟數十人,為何老夫偏偏對你這個孀婦格外親厚?」
卓姬落淚道:「這是卓姬的福分。」
平叟看着卓姬道:「你是在我眼前長大的,還是老夫為你以及你的那些兄弟開蒙。
因此,你們所有人的秉性老夫都一清二楚,你少年之時就聰慧無比,讀一知十,只可惜你不是男兒身,否則,卓氏基業傳承非你莫屬。
你如今還有父親可以垂憐與你,一旦你父親去世,落於你那些兄弟之手,下場必定慘不堪言,老夫年邁,還能在你卓氏操勞五年,五年之後我將笑傲泉林之下。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總想用這五年時間幫你一把。
五年之後,你還能依靠誰?
雲琅此子一諾千金大有古人風範,兼之文武雙全,正是你可以依靠的助臂。
血參為其一,雲琅為其二。
血參可以肥你卓氏,雲琅若能收為心腹,他可保你一世平安。
這才是老夫借重雲琅的所在。」
雲琅在外面站了很久,遲遲不見卓氏長女過來收攬,慢慢的心裏就很不高興。
不過,他並沒有將喜怒現於顏色,覺得肚中飢餓,恰好侍女端着滿滿一木盤的食物經過他面前。
他隨手從木盤上撈過一隻煮熟的雞,在侍女憤怒的叫聲中兇狠的扭斷了雞的脖子,在最肥美的雞胸部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他是一個粗俗的人。」卓姬嘆口氣道。
平叟滿意的瞅着吃雞的雲琅笑道:「這是一頭乳虎,他天生就該高高在上。」
「先生,您說卓姬以後真的要靠此人?有些草率吧。」
「卓姬,老夫上一次看人有這種感覺的就是司馬相如,而此人給我的感覺更加的強烈。」
「什麼樣的感覺?」
「說不清楚,老夫出身陰陽,歷來以平衡陰陽五行自傲,爾父之所以重我,敬我,不是因為老夫可為門下走狗,而是因為老夫這雙眼睛從無差錯。
此人來自東方,木性溫暖,而火隱伏其中,若鑽木而生火,則呈燎原之勢。」
「如此,卓姬這就前去好言招攬。」
一隻肥雞,飢餓的雲琅三兩口就吞入肚中,吃相雖然粗魯,飯後淨手的程序卻萬萬馬虎不得,需要徹底的清潔。
他一邊在水邊淨手,一邊瞅着走過來的面紗女子,微微笑了一下,看樣子,自己來大漢的第一份工作就要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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