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之戰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多日,曾經風雲變色的戰場,也漸漸寧靜下來,所有爭戰的痕跡,都在人們收拾的過程中,悄悄的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朋友親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堆積了多少屍骸,從山頂直到山腳,幾如傳說中的地府冥獄一般。
或許是因為幸運吧!
人丁最是單薄的大竹峰一脈在此次大戰之中,沒有死去一名弟子,不過幾乎是人人掛彩,便是因為要開啟天機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顯得十分疲倦。
眾弟子中,以二弟子吳大義、四弟子何大智兩人傷勢最重,過了這些時日還在臥床靜養,但不幸中大幸的,他們都未傷筋動骨,經過田不易親自看過,也只是需要安靜養傷即可。
假以時日,並不會對他們道行修行有所阻礙。
只是雖然如此,又是在剛剛一場生死決戰中險勝獸神而挽天下蒼生浩劫狂瀾於即倒,大竹峰一脈上下,看去氣氛卻顯得十分沉悶。
眾弟子數日裏來一直高興不起來,就連田不易連日來也是眉頭緊鎖。
這一日一早,田不易便被掌門道玄真人派遣弟子過來召到通天峰議事,中午回來之後,但見他一張圓胖臉上,陰陰沉沉,眉頭擰在一起幾乎再也打不開的樣子。
蘇茹看着田不易越發陰沉的臉,慢慢走到他的身邊,低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掌門師兄又發脾氣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聲,道:「他又不是只對我一個人發脾氣,便是連水月那樣的人,他竟然也一樣的罵了,我又算什麼?」
蘇茹一驚,訝道:「什麼,掌門師兄他竟然連水月師姐也罵了?」
田不易臉上浮現出一絲焦躁之色,來回踱步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眉頭也皺得更緊了。
蘇茹看他神情,頗為擔心,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得道:「你也別太擔心了,掌門師兄他不過是一時太過焦慮,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頭,大聲打斷道:「他若是當真太過焦慮,便是罵我一千遍一萬遍,我也不在乎了?」
蘇茹低頭,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驚愕之色,追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田不易口中咕噥不止,快步在守靜堂中來回走着,面上神情越來越是焦躁不安,更隱隱有一絲擔憂之色。
蘇茹擔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麼意思,快點說啊!」
田不易走到蘇茹面前,停下腳步,沉默了片刻,沉聲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看道玄師兄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
蘇茹怔了一下,道:「不對勁,這是什麼意思?」
田不易皺眉道:「在你以往,可曾記得道玄師兄輕易罵過人麼?」
蘇茹默然,良久搖頭道:「掌門師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於色,哪裏會輕易生氣罵人。」
田不易點頭道:「不錯,便是如此了,連你也知道這一點,但是此番大戰之後,道玄師兄他性子似乎大變,越來越是急躁,這幾次將我與水月喚去,卻偏偏每次開始都和顏悅色,到最後竟然都是不知為何,因為一點點莫名其妙小事就大怒起來,或辱罵,或遷怒,總之…」
他搖了搖頭,慢慢抬眼向蘇茹看去,遲疑片刻,走近蘇茹跟前,壓低了聲音道:「我懷疑,道玄師兄他在與獸神大戰之中已經被天機印強開的戾氣反噬,所以才…」
蘇茹臉色一變,急道:「住口。」
說着快步走到守靜堂外,向左右張望一眼,確定無人之後,走回來對田不易低聲道:「此乃我青雲門密事,你、你可不能隨口亂說!」
田不易嘆息一聲,道:「此事關係何等重大,我如何敢信口胡言,但前番大戰之中,道玄師兄為求必勝,不顧我再三勸阻,強開歷代祖師封印青雲七脈靈氣之天機印,使君問心手中的誅仙古劍威力大增,只是我每每念及前代祖師留下遺命,備言這天機印開啟戾氣太烈,殺氣逆天,似為不祥,便無法視若等閒,我今日回來時候,在通天峰與水月分別,雖然我二人向來不和,但臨別時相望,卻仿佛覺得心有所感,我料那水月,必定心中也是和我一樣想法的,只是此事關係太大,我們二人都不敢說出來罷了。」
蘇茹沉默許久,語聲微澀,道:「雖然如此,但他道行通神,只要時日一久,多半也會漸漸醒悟過來,自行化解的罷!」
田不易面上沉重之色絲毫不見減退,淡淡道:「希望如此了,否則,以他身為青雲之尊,萬一有個好歹,這青雲門上下…真不知道如何收場了。」
蘇茹想了想,隨即無奈嘆息,頹然道:「罷了,這也不是我們如今可以管得了的事,你也不用太過煩惱,還有一事,我一直想問了,君問心失蹤一事,怎麼處置的?」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原有向一位知情的長門師兄打聽過,聽說當日道玄師兄醒來後,居然絲毫不管君問心之事,反而壓下了一眾年輕弟子的請纓,只是派了幾個精英弟子去追殺獸神,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田不易自顧自說了最後一句,卻隨即搖頭苦笑,顯然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這樣的事。
苦笑兩聲,他隨口道:「那君問心我們暫時是顧不上了,再說水月門下那個陸雪琪不是已經去了南疆嗎?倒是今天去通天峰,除了挨了一頓莫名其妙的臭罵之外,還聽說了一件怪事。」
蘇茹一怔,道:「什麼怪事?」
田不易聳了聳肩膀,道:「說來你也不會相信,前番大戰,戰死了多少弟子長老,如今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公祭,可是我們那位道玄師兄在玉清殿上每日不過露那麼一回臉,便不見蹤影,反而是天天跑到後山祖師祠堂那裏為人守靈,你說奇怪不奇怪?」
蘇茹一呆,訝道:「守靈,祖師祠堂那裏怎麼了,莫非是哪位前輩長老過世了?」
田不易搖了搖頭,冷笑道:「哪裏是什麼長老,我聽幾個長門小弟子偷偷議論,其實是一個數十年來看守打掃祖師祠堂的老頭,不知怎麼恰好在那天死了,怎麼死的,也沒人知道,只知道道玄師兄知道此事之後,一時呆若木雞,一會卻暴跳如雷,聽說還不知怎麼失魂落魄了數日,末了他竟然堅持將這個老頭靈位放進了祖師祠堂,但是最奇怪的卻是,他放進祖師祠堂裏面的那個靈位牌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蘇茹越聽越是糊塗,心中更是驚愕不已,搖頭道:「這、這、這究竟是怎麼了,難道掌門師兄他真的、真的有些糊塗了麼?」
田不易冷笑,道:「他有沒有糊塗沒人知道,反正有人勸過他,他卻執意不聽,而且放着玉清殿上那些弟子靈位他不去好好看看,反是跑去祖師祠堂里看着那個空白靈位發呆,這個樣子下去,我看這個青雲門,遲早要出事,遲早要毀在他的手上了……」
蘇茹默然無語,半晌之後,幽幽嘆息一聲,向着守靜堂外看了出去,只見這寂寥午後,外面也是空空蕩蕩,只有遠處青天蔚藍。
山風吹過,隱約傳來了後山的竹濤聲,卻不知怎麼,反更是增添了幾分寂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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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人影,從青雲山脈的深處飄了下來,輕靈而神秘縹緲,幾如傳說中山間精怪一樣。
只是這身影掠到青雲山腳下某處,忽地身形一頓,原本急速的速度在空中發出低低的一聲輕嘯聲音,硬生生停了下來,引的腳下草叢花木「沙」的一聲,盡數被風吹得向前方倒去。
赫然正是鬼厲。
沒人知道鬼厲是從青雲山什麼地界出來的,但在他的肩頭,小灰卻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與主人久別重逢,小灰顯然十分開心,長長的尾巴卷着,末端還纏在鬼厲一隻胳膊上。
尤其是不知什麼時候,小灰身上那個大酒袋裏竟然又鼓了起來,酒香四溢,而小灰對此更是歡喜,摟着那個大袋子愛不釋手,不時就拔開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滿足的表情。
不過鬼厲顯然不會和小灰一樣,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掃望一眼,只見周圍密林森森,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聲。
鬼厲忽地冷笑一聲,淡淡道:「出來吧!」
沒有人回答,鬼厲也不再說,只是慢慢轉過身子,對着某處安靜的站着。
過了一會兒,忽有人嘆息道:「這才幾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進如此,當真令人驚佩啊!」
人影一閃,從樹林深處走出一個黑衣人來,正是鬼先生。
這個人,仿佛從來都是這般神秘莫測,永遠都在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鬼厲看着他,目光淡淡,雖沒有十分的厭惡表情表露出來,但顯然對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道:「你在這裏等我,有什麼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厲肩頭的小灰,其中尤其在小灰額上第三隻眼睛處盯了一會,這才向鬼厲看去,道:「怎麼,副宗主不願意與我相見麼?」
鬼厲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鬼先生點了點頭,道:「這也隨你,不過此次倒並非我有話,而是宗主鬼王前幾日傳書於我,讓我有話轉告給你。」
鬼厲眉頭一皺,道:「什麼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聽說你在青雲山幻月洞府前受傷之後,十分關懷,明令潛伏中原的眾人一定要找到你,並替他傳話,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後,若副宗主身體抱恙受傷,大可轉回蠻荒修養,身體要緊;若天幸副宗主並無大礙,則有一事,還要麻煩副宗主了。」
鬼厲沉默片刻,道:「你說。」
鬼先生在黑紗背後,似淡淡一笑,笑聲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獸神在此次青雲大戰中敗退逃亡,此獠當日誅殺我聖教教眾無數,乃是我聖教不共戴天的仇敵,眼下更是誅殺此獠的千載難逢之機,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唯有副宗主對南疆較為熟悉,因此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殺,也算是為我聖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厲默然片刻,點了點頭,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點頭,但此刻卻忽然又走上前幾步,來到鬼厲身前,壓低了聲音,道:「但是此行,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轉告你,追殺獸神固然緊要,但最最緊要一事,卻還有一件。」
鬼厲一怔,道:「什麼?」
鬼先生目光閃爍,低聲道:「宗主交代,獸神身邊有一隻惡獸饕餮,無論如何,就算被獸神逃脫,但這隻惡獸饕餮,卻一定要活着捉回來,帶回蠻荒,此事關係甚大,副宗主切記,切記!」
鬼厲眉頭緊皺,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麼?」
鬼先生站直身子,語調恢復正常,淡淡道:「這個,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厲望之良久,忽地轉身,頭也不回,身形幾如閃電一般,瞬間就掠了出去,轉眼消失。
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厲遠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語。
「奇怪,他道行為何竟能在短短時日之內,精進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聖呢?」
低低密語,隨風飄散,悄悄迴蕩在密林之中,最終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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