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門大竹峰一脈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獨自一人在大竹峰上的守靜堂中背負雙手,來回踱步。
守靜堂此刻寂靜無聲,只有田不易的腳步聲傳來,他的臉色也隨着走動的腳步而慢慢變化,不知怎麼,到了後來,他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麼。
心裏深處關心的,卻是又想起了一個人。
「十年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那個當年看起來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為了什麼,會讓自己牽掛了這麼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若有所覺,眉頭一皺,向守靜堂外看去,遠遠的只聽見天空中傳來破空之聲。
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唰!」
只見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閃過,迅疾如電,直向大竹峰峰頂射來,轉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耀眼白色光芒一陣搖曳,散了開去,現出了青雲門少掌教君問心的身影來。
君問心轉過身子,臉上帶着一絲微笑,拱手道:「見過田師叔。」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嗯,你怎麼來了,有事麼?」
君問心微笑點頭,但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詫異,道:「田師叔,怎麼這裏這麼冷清,您座下其他幾位師弟呢!怎麼都沒見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見到他們才是見鬼了,一個一個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但他表面上卻是如沒事人一般,淡淡道:「他們都在做功課,所以沒有出來,我這裏也不像通天峰,人丁旺盛,見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君問心一怔,聽出來田不易語氣中似有幾分不快,但他城府頗深,一副沒有聽出來、恍如不覺的樣子,微笑道:「哦,原來如此,田師叔,弟子今日前來,是奉掌教之命前來拜會師叔,有幾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一下。」
田不易眉頭一皺,倒是吃了一驚,愕然道:「向我請教,請教什麼?道玄師兄他學究天人,功參造化,還有什麼事要問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了?」
君問心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田不易。
田不易會意,道:「那進去說吧!」
說着轉身就要向守靜堂里走去,君問心跟在他的身後。
忽然他身子一頓,猛的回頭,卻是向弟子房舍那一邊屋子看了過去。
田不易有些奇怪,也向那邊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君問心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眼花了,他怎麼可能…」
田不易聽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邊看了一眼,但只見一排排屋舍整齊排列,寂靜無聲,看去是太正常不過了。
當下心裏也沒多想,就走進守靜堂去了。
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靜堂中之後,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大竹峰的山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舍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鬼厲,只見他默默向守靜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着曾經無比熟悉的迴廊,緩緩向裏面走去。
君問心,昔日的君大哥可真是厲害啊…
就連師父田不易都沒有察覺到鬼厲的到來,但是君問心卻立刻感應到,幾乎就捕捉到了他的行蹤,太清之境,當真不凡!
只是,如今註定是敵對的吧,當兩人對上的時候,他,會不會留手呢……
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裏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師姐田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杜必書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
然後,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響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着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
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着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裏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台之間,在他的身邊迴蕩着。
鬼厲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麼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迴廊低矮的欄杆上緩緩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溫暖的陽光照着他的臉龐,仿佛,如十年前的模樣。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大竹峰門下四弟子何大智與六弟子杜必書。
兩個人並排向着這裏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鬼厲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書顯然什麼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說話,慢慢走了過去,其中杜必書手上還提着一隻木桶,裏面盛着半桶水,旁邊搭着一塊抹布,看去似乎要去哪裏清理一下的模樣。
而看着他們兩個人向前走去,未幾,卻是走到了一間房門口上,杜必書向何大智聳了聳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從迴廊之外一個角落地方現身出來,目光複雜,望着前方。
那兩個曾經的師兄所進去的房間,竟然是他以前還是大竹峰小弟子張小凡的時候所居住的房間。
可是,那個房間不是應該已經荒廢多年了嗎,兩位師兄為什麼還要進去?
鬼厲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經的幻夢,他怔在門口,這個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依舊還有碎石小徑,依舊還有青草綠地,甚至連那一棵小松,也還長在那裏,只是這麼多年來,它已經粗壯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傳來水聲,隨即杜必書與何大智的聲音傳了出來:「四師兄,你倒是說說看,都這麼多年了,師父為什麼還要我們打掃這間屋子?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麼!」
何大智笑罵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懶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師父最近為了大師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別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師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必書嘿嘿乾笑了兩聲,道:「師兄你又開我玩笑了,我怎麼敢去惹師父,只不過小師弟都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師父卻還是吩咐我們把這裏保持原樣,天天打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裏在想什麼啊?」
站在屋子外面的那個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頭。
屋子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會,卻是嘆息了一聲,低聲道:「師父雖然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談起過小師弟,但是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他老人家心裏是最疼愛小凡師弟的。」
杜必書的聲音道:「是啊!這個我也看的出來,說實話,有時候我也很想小師弟的,但是那有什麼用,小師弟他如今早就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難道他還會回大竹峰,重新變做張小凡,再做我們的七師弟麼?…」
窗外,鬼厲的神色越發漠然,身子也挺直着,只有兩隻手,握緊成拳,越握越緊。
可以回頭麼?
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還記得回首遙望麼?還想過回頭麼?
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卻仿佛置身冰窖!
何大智與杜必書也沉默了下去,似乎無意中提起的這個話題,連他們也覺得沉悶而無言。
他們在屋子中掇弄了一陣,提着水桶走了出來,何大智輕輕將房門掩好,看着小庭院中綠草青青,松枝搖動,雖然一片春意盎然,卻總有了幾分寂寞之意。
仿佛這個房子的主人不在,連帶着這片春光也悄然失色。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與杜必書一起離開了。
許久之後,鬼厲從那棵松樹背後,慢慢走了出來。
熟悉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髮絲。
他走到房門門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門上。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鈞重壓,就連他臉上神情,似乎也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可是,那一種奇異的莫名的感覺,像是無形的力量,終於推開了這扇門!
就像是,推開了過往歲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時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還有牆上掛着的,多年之後看來已經略帶枯黃顏色的道字橫幅,甚至連桌上擺着的水壺茶杯,看去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有誰知道,這個簡陋樸實的房間,在夢中曾出現過多少次?
就連這裏的空氣,也仿佛有着淡淡的過往情懷。
他慢慢走進屋子,走到床邊,慢慢坐下,用手輕輕撫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覺,從掌心穿過。
有誰看見,他突然咬住了唇,那麼用力,那麼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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